--懷念作家巴波
當人們在哀樂聲中向巴波先生告別的時候,我正陪北京的客人住在完達山中的一間別墅裏。
那一天,雲霧迷蒙,山林陰鬱。早晨天上飄下蒙蒙細雨,一陣緊似一陣。那雨絲在窗上滾過,像一串串的淚珠。雨越下越大,如瓢潑一般,山林也呼嘯起來。雲層低垂,天地一片昏暗。中午時分,雨停了,雲霧也淡了。透過窗子,我向如雲中飄過的山路上望去,隻見一位銀發老者,遠遠向我走來。他一身青色中山裝,拄一竹製手杖,步履蹣跚,微微含笑。那分明就是巴波先生。
記得五年前,我和巴老第一次見麵時,他就是這身打扮。那一天我到省作協報到,巴老身體還很硬朗,那手杖好像是一種裝飾。他身材高大,灰白的頭發直立著,說話朗朗的,一舉一動,有板有眼,好像一位退役的將軍。他邊有力地和我握手邊說:“宏圖同誌,我們歡迎你!”那頗有魅力的四川韻味長久地留在我的心裏。當時我雖然在哈爾濱日報已擔任領導多年,但在文學界隻是個業餘作者,巴老畢竟是全省最資深的作家,他的熱情,讓我增強了來作協工作的勇氣。
我最後一次見到巴老,是今年春節,在巴老的書房裏。那時他走動已十分困難,手杖真成了他的助手,家人還為他準備了輪椅。他挺挺地坐在沙發上,眼神還是那麼親切。我問他最近又寫了些什麼。他用手指著頭說,腦子裏還有東西,就是寫不動了。他無奈地笑了笑,臉上掠過一絲悲涼。我看到他的寫字台上,報刊架上堆滿了報紙和書刊,有的書正翻開著。那支老筆,跟隨他幾十年的老筆,靜靜地躺在台燈下。巴老說過:“我生命的源泉在於:每天要吃三頓飯,每天必看報讀書。”
沉默了片刻,巴老向我打聽幾位中青年作家的情況。他說,阿成已成氣候,小說很有味道,對哈爾濱地域文化琢磨得很透。遲子建勢頭不錯,前景不可限量。孫少山到東寧掛職後的幾篇新作,又有進步。他還說,張雅文寫的電視劇《趟過男人河的女人》很好看,拍外景的地方肯定是門頭溝,五九年幹部下放勞動時,我就下放到那裏的,還是老樣子。他還說,你們要想辦法培養比他們還年輕的作家。辦好文學院,發現了好苗子,集中到省裏學習一段時間,引導他們多讀書。然後再回到生活中去,多寫多練。還要辦好《北方文學》,多發業餘作者的東西。遲子建發作品時,還不到二十歲嗎!孫少山,是老編輯魯秀珍發現的,當時還在東寧的小煤窯裏挖煤,後來老魯請他來改稿,寫出了《八百米深處》這樣在全國獲獎的小說。他還嚴肅地對我說,你搞行政工作,可千萬不能放下手中的筆,一旦放下,再拿起就難了。在作協當領導,自己不寫東西,難服眾望。另外自己常寫東西,也知道作家的心理,就容易溝通,工作也方便。你當了那麼多年知青,生活底子很厚,不寫很可惜。寫報告文學是你的長項,也可寫散文。隻要不停筆寫什麼都好。他說的是那樣懇切,句句都說到我的心上。
巴老讓人扶著,艱難地走著,一直把我送到門口。在他緩緩地揮手那一刻,我心裏沉沉的。我把他韻味綿長的話語刻在了心裏。我回頭對他說:“請回吧!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巴波沒有熬過酷熱的七月。6月17日,巴老和自己的家人悄悄地過了他80歲的農曆生日。7月17日上午吃過早飯,他呼喚女兒小黑:“快把電視機打開,看體育台!”他記得今天上午有一場足球賽。這場球賽還沒看完,他就發病了。在醫院的急救室,他離開了他依戀的世界。他沒想到死,他沒有遺囑。他舍不得離開自己熱愛的文學、熱愛的體育、熱愛的生活。
巴波先生一輩子風雨兼程。他1916年出生在四川巴縣,是從那片大山裏走出又走上文壇的。文學是他的旗幟,文學是他的生命。而高揚文學的旗幟是為了拯救民族危亡,為了追求光明和進步。1933年,17歲的印刷廠徒工巴波發表了那篇處女作小說《代價》,那是他為民族發出的第一聲呐喊。他因此失去了工作,卻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36年他參加了地下黨的外圍組織“重慶文藝界救國會”,開始在黨的領導下從事愛國救亡的宣傳活動。當時他在四川的許多進步報刊當過記者編輯,還主編了《自由畫報》。1944年他又參加中華文藝界抗敵救亡協會成都分會,並被選為理事。1945年他又成為中國民盟最早的盟員,義無反顧地投身民主進步運動。1848年為逃避國民黨反動派的迫害,他逃亡香港,繼續從事愛國文化活動。1949年巴波撲奔光明,迎著新中國的曙光,回到北京,參加了中華文學藝術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會。同年他加入中國作家協會。建國後,他是《光明日報》著名的記者編輯,曾任國內政治部主任。1961年在風雨中他來到黑龍江省,無怨無悔地從事專業文學創作,三十多年如一日,直到生命的終點。這期間,北京要他回去落實政策,家鄉也呼喚著他。他說,黑龍江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了。巴波是抗戰時期的文藝戰士,是新中國第一批文藝家。巴山蜀水養育了他,他把最寶貴的年華和最多的心血傾注在這片他愛戀的黑土地上。黑龍江人民不會忘記他,黑龍江文學界的朋友會永遠想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