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潘府舊事(1)(1 / 2)

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中後期,我們家住在潘府西小院裏。

潘府位於靖遠縣城西大街,是清代鎮緩將軍潘育龍府第故址。

在我的記憶裏,臨街坐北向南是一色青磚修建的兩層樓高的府門,中間大方門洞通向裏麵,門洞是木板頂,上邊有一層樓房。這方形大門洞不知因何沒有門框和門扇。府門正對麵街南有一麵青磚砌建的大照壁牆,牆上刻有一隻很大的民間傳說中類似麒麟樣的瑞獸浮雕圖案。門洞上邊的門楣牆麵上有磚刻“天下為公”四個匾額大字,乃孫文手書字體,應該是民國時期鐫刻的。

進了大門洞,迎麵是磚雕影壁牆,浮雕圖案是“百鳥朝鳳”。門頂樓上朝院裏開了一排大窗戶。影壁牆東邊有一條向北的巷道。巷口左手有一個小院門,我們家就住在這個上房和院門都坐西向東的院子裏。我便管它叫西小院。

沿巷道再往裏走,大約幾十米處便是縣立女子小學校的校門。每天上下學的女學生,總要經過我們家小院門,從潘府的大門洞出入。

西小院西麵是三間上房。北邊是一排廂房,東頭有磨房廁所,西頭是廚房,當中兩間住人。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後幾年又在院子東麵蓋了兩間廚房。南邊是鋪子櫃房和一間住房,櫃房通向麵街的一另鋪麵。鋪麵在門樓西邊,樓梯間好像也是與鋪子相通的。

在西小院裏,平時我和母親住西上房,父親在家的時候,也和我們一起住。二哥在蘭州上大學,在我的記憶中,新婚不久的二嫂住在南麵挨著櫃房的那間屋子裏。二嫂是女子小學老師,穿著時興的旗袍,很漂亮。四哥寫的關於父親的文章裏說大哥他們住南邊櫃房,二哥二嫂住北屋。很可能結婚時北屋曾做過他們的新房,或是寫的另外一段時間的情況。因我太小,記不得中間的變化始末了。但有一天早晨,可能是假期,突然從南房裏傳出了一陣吵鬧摔打的聲音,年幼的我以為家裏發生了大事,嚇壞了。過後才知道是二哥二嫂兩口子在鬧仗。小時候的好多事都忘記了,可那次南房裏嚇人的吵鬧聲卻始終有記憶。三哥和四哥住在樓上。姐姐開始和我們住上房,後來她大些了,有沒有自己的閨房我已經記不得了。

因為年紀小,西小院裏大人們的事情一般都沒有太深的記憶。但有三件好玩的事卻永遠也忘不了。一是二哥的照相機,二是三哥的腳踏車,還有四哥的“影娃子”。

二哥有一架照相機,是美國造的。假期回來時總要給我們拍很多照片。三哥和四哥有時也做他的助手。洗照片一般是晚上,或者用被子堵了窗戶在屋裏弄。當然年幼的我是沒有資格參與的,但每當洗出照片來卻是大人娃娃都十分快樂的時刻。二哥頭上頂著被子換底片的情景給我印象是很深的。記得三哥四哥有時也鑽在被子裏幫二哥幹活。他們總是很小心認真地幹,弄壞了,怕挨二哥的訓。二哥有學問,但很嚴肅,我們既敬重他,又有些怕他。

那時候,三哥已是初中生了。他在學校裏的圖畫很出名,我們家的窗花、獨石頭大姨家的窗花都是三哥畫的。每年臘月二十幾殺了豬,大姨父都要過河來接三哥去畫窗花,一般要住好幾天。

三哥是在蘭州出生的,聽母親說,小時候父親特別寵慣他,給他買了一輛小腳踏車。住潘府西小院時,那輛三個輪子的腳踏車便傳到了我和大侄子的手裏。雖然是輛舊車,而且沒有了車胎,但仍然是我們的心愛之物。

大侄子彥錦小我兩歲,開始我騎,他隻能跟在車後搖搖擺擺地邊喊爸爸邊攆,後幾年他大些了,我有時也讓他騎。雖然沒了胎,院子裏鋪著磚,槽狀的鐵輪圈軋過去也沒事;我們有時也將腳踏車搬到巷道裏去玩,巷子裏是土道,雖然很硬實,但仍然被我們沒有車胎的鐵槽輪圈軋了很多轍印。大人們看見了,照例會將我們叫回院子的,有時還會受到一頓訓斥。

大侄子經常跟在我屁股後邊,一切都聽我的。我倆一般都玩得很好,但有時也會發生矛盾。有了糾紛,總是侄子哭,母親聽見便教訓我說:“你是小爸爸,不能欺負侄兒子!”大嫂總是管教她的孩子,每次都向著我,她是怕惹婆婆生氣。大嫂極為賢惠勤勞,在我的記憶裏,她從來沒有同誰大聲爭吵過。

四哥比三哥小兩歲半,比我大六歲半。他經常跟著三哥。我和大侄子對於他們來講是屬於不懂事的碎娃娃。四哥總是喜歡搞些新鮮玩意兒逗我們玩。記得最清的是點著蠟燭在樓上的窗戶紙上耍他自製的影娃子(皮影戲),我和侄子以及四鄰的小夥伴們站在門道院裏影壁前仰頭觀看,邊看邊喊,十分快樂!有時吸引得大人們也站在那裏看。

潘府西小院是我從三四歲到六七歲時的家,是我人生由懵懂無知到漸曉人事的階段。神奇有趣的幻想、神秘恐阼的夢魘、充滿愛的家庭、初入學堂的新鮮……雖然有過三月三廟會走失的驚險和哭叫著醒過來的夢魘,但毫無疑問,那是我人生最無憂最幸福的一段歲月。也可以說,潘府西小院是我童年記憶中的快樂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