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30日
三月三
每年農曆三月初三,浪烏蘭山是故鄉小城人的一件盛事。
我們縣城北臨黃河,南靠烏蘭山,這山更多地被叫做城南山。在我的印象中,小時候隻知有城南山,後來才知道城南山名叫烏蘭山,現在大家都叫烏蘭山了。偶爾有人說個城南山,聞者還有些不太習慣,好像人人都知其大名的一個成年人,突然被小時的夥伴喊了聲小名似的那種感覺。
聽說家鄉烏蘭山的三月三這些年又熱鬧了起來,卻無緣去遊玩。所以,在我的印象中留存的依然是五十多年前城南山的三月三廟會。
那時候的天氣比現在熱得早,遊山的人大都穿著白布汗榻兒。一般人家是白細布的,窮苦人穿白土布的。有錢人講究個白綢汗衫兒,配上黑色或深藍、深褐色的綢長褲,手裏捏把紙褶扇,頭戴一頂時興的涼草帽,走起路來飄飄的。他們的眷屬便大都身著鮮亮的衣裳,撐著洋布傘。當然,浪山人戴的最多的還是糜子灘、三灘鄉親們手編的大麥軒草帽,山道上和戲場裏一片金黃色。在陰涼處蹴下來歇腳時,常常把草帽拿在手裏當扇子使。
縣中學初建於烏蘭山麓,烏蘭山寺廟的一些大殿被用做圖書館或教室,學校與山寺渾然一體,無法分開。
每年三月三,中學師生都要放假一天。那一天,可算得上是神民同樂。
學校禮堂叫烏蘭堂,建有內外戲台。外戲台平時是師生操場集會的主席台,廟會時便在外戲台上唱秦腔。
操場裏人山人海。戲場周圍支起了大大小小白布、藍布為主要色彩的遮陽布帳子,各種家鄉小吃應有盡有:糖油糕、甜粽子、蕎粉、涼麵、釀皮子、麻腐包子、水晶包子、年糕抹油餅、醪糟打雞蛋、一窩酥、飴鉻麵、蕎麵圈圈子……賣熟雞蛋的四周往往圍著不少人,在看兩個人碰雞蛋。煮熟的雞蛋被染成紅色,好看而吉慶。賭碰蛋者各選一個雞蛋,然後用蛋的小頭互相碰撞,破了的算輸,蛋歸於贏家。熟雞蛋的大頭是空的,不堪一擊。小頭硬實。有經驗者挑選的蛋有時會連續碰破很多挑戰者,贏得不少雞蛋,獲得圍觀的人陣陣喝彩。
廟會上除了賣吃食的,還有不少賣玩具、針頭線腦的;一些耍猴的、玩把戲的、賣狗皮膏藥的也從各處趕到廟會上湊熱鬧。這些玩意是小孩們最感興趣的,耍猴玩把戲的後麵便跟了不少娃娃夥,看了一場又一場。
渴了熱了便去吃酒醅喝涼水,一兩個麻錢或一二百元(新中國成立初的幣值,相當於現在的一分二分錢)能買半小碟油麥酒醅子,一邊吃一邊往碟裏加涼水,是最便宜最解渴的了。
應該說,玩得又熱又渴時,蹲在小攤前一邊吃甜甜的酒醅,一邊喝冰冰的涼水的那種愜意感覺,的確是烏蘭山廟會給我留下的最深刻最美好的印象之一。
然而,在我更小的時候,大約隻有三四歲時,三月三的烏蘭山廟會卻差一點改變了我的人生命運。
聽母親講,那一次是三哥、四哥背著我去逛廟會的。那天山上人特別多,哥哥們不知是顧了玩還是其他啥原因,總之是將我丟了。他們到處喊著找不到我時便都嚇壞了,哭著回家報了信。
那一段日子父親不在家。
母親是極有主見的,雖然著急,也沒亂了方寸。她讓人叫來了住在附近的親朋好友,和家裏人分頭到山上山下、城裏城外各大街小巷尋找。
到了大後晌,出去的人都回來了,一點兒蹤影和線索也沒有。母親無聲地流著眼淚,可以說基本上絕望了。
正當全家人無計可施的時候,突然隱約聽見外麵大街上有小娃娃的哭叫聲,大家瘋了似的跑出大門洞,看見一個陌生男人正抱著我向西城門方向走去。
是我看見了潘府門洞,便大聲號叫起來。母親他們出來了,左鄰右舍聽見哭聲有在街上的也認出了我,大家一起趕上去,陌生男人見狀急忙放下我跑了。聽母親說,當時我衣袋裏還有陌生人塞的糖果呢。
那個時候,常常有耍把戲的拐走小孩的傳聞,有缺兒少女的人家偷抱外鄉娃娃的,當然,也有拐賣少男少女的人販子……
我想無論陌生人抱走我屬於哪一種情況,若成為事實的話,我的人生和命運都將是另外一種狀況。是禍是福,難以知曉。
對我的家庭來說,我的失而複歸,可算有驚無險。對我來說,因為年齡太小,時間久了,僅僅有些模糊的印象。即便如此,因有了那次經曆,便讓我對小時候家鄉三月三烏蘭山廟會有了難以忘卻的記憶。
2004年6月23日
父親的皮帶
父親名振甲,字鼎三,生於一九〇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