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糜子灘(4)(3 / 3)

快到中午了,果販子帶來的兩個籮筐已經裝滿了。表兄說:“下來吧!差不多了“這幾個摘了就下。”果販子踩著的那個樹枝梢梢上有幾顆又黃又大的李子。他左手抓緊上邊一個樹枝,右手伸直了去摘那幾個李子。突然哢嚓一聲,腳下的樹枝斷裂了,果販子連同樹枝和樹梢上的李子一同掉了下來,一時間沒了知覺。

表兄一邊用手掐他的人中,一邊喊:“童便!童便!”表嫂急忙找來個老粗碗,讓我在碗裏尿了些尿尿。二姑姑給尿裏放了一把白糖和一塊黑糖,攪化後撬開那人的嘴灌了進去,一會兒,果販子終於醒了過來。

後來果販子是怎樣走的,我已記不清了。但他從李子樹上掉下來的可怕景象,以及給他喝放了糖的童便的急救土法,卻永遠留在了我的記憶裏。

二姑姑家上房中梁上的燕子窩裏,又住進了燕子。聽二姑姑講,開春不久便來了一對燕子,它們覓食、下蛋、孵小燕子、領小燕子出窩,現在又是一大家子了。我問姑姑是去年走了的燕子嗎?二姑姑說她認得的,有一隻是去年的熟燕子。我便想,其餘的回來了嗎?它們住在誰家呢?

我們家鄉的娃娃們掏麻雀窩,卻從不傷害燕子和它們的窩,大人們說燕子是神蟲,不許傷害。許多燕子便在農家的房子梁檀上築起它們的窩來,飛出飛進,和主人和平相處。有燕子在家裏做窩,被認為是一種祥瑞之兆。

慶娃和吉善是我的表侄。不知表嫂娘家有啥變故,她做了表兄的童養媳,將我們家認作了娘舅家。所以慶娃和吉善把我們兄弟叫舅舅。慶娃比我小兩歲,我一到二姑姑家,他便形影不離地和我玩,吉善也跟在後邊。跟慶娃要好的夥伴們也都來跟我一起玩。後晌黑(傍晚)太陽落了,河風拂來,擺上很涼爽,我們便繞著樹園子捉迷藏,或在渠沿上分成兩撥玩打仗。

慶娃小時候很頑皮,常常跟在我後邊喊:“舅舅,鞍子備在後頭,前拉呢後鈍呢,鈍得舅舅淌糞呢!”跟他一輩的小夥伴們也一起跟著喊。我轉過身去抓他們,他們便四處奔逃。我隻認準慶娃,總要攆上捉住他,舉起拳頭嚇唬他,或撓他的胳肢窩,慶娃便連連告饒。當然這是玩的,我們從來也沒有真打過架。

回到縣城那幾年,假期裏有時還去二姑姑家耍。到蘭州上中學後,很長時間沒有回家鄉,再也沒去過那個有燕子窩和大李子樹的二姑姑家了。

二姑姑去世是困難時期剛剛過去,聽人家說,困難時期老人挨餓浮腫,十分可憐。二姑姑去世時我正在家賦閑,過河給老人吊孝並送葬到墳地。看著表兄一家痛哭失聲的場麵,我無聲地流著淚。

“文革”中,我在瓷窯做工,家屬下放偏僻農村,知道表兄有病去世也是事後了。後來表嫂也患了重病,正巧我和妻子去嶽父家,知道了這個消息,我倆便一同去看望她。妻娘家跟表兄他們同屬陳氏家族,妻小一輩。

表嫂已病人膏肓,她一隻手拉住我,另一隻手拉住妻,對著我呼一聲:“你碎舅一”,對著妻喚一聲:“你碎姐”,麵容羸弱痛苦,全然失卻了原本開朗熱情的影子。我噙著淚水對表嫂說了一些寬心的話,心卻如同揉碎了似的苦澀和難過。

麵對無情的病魔和險惡的處境,人往往是極其軟弱和無奈的。

2004年7月6日中午揮汗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