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東街煙房的購置、蓋北房、易主的一係列過程印記了新舊兩個時代的交替,觀音堂巷十五號則記錄了我們家新中國成立後走上安居樂業的一段生活。
回想起來,那小院子既給過我溫馨感和安全感,也曾讓我經曆了初度人生的一段懵懂迷失。當然,也有過向往和憧憬。
2004年8月14日
母親的小佛堂
母親從年輕時就開始信佛。母親信佛,一方麵是受祖母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與母親自己的生活境遇分不開。
母親和父親同歲,都是出生於一九〇〇年的二十世紀同齡人。
母親嫁到我們家時,父親還在外麵讀書。那時候我們家很窮,聽二哥講,他小時候缺少衣裳,熱月天經常光著屁股耍,穿新衣服的時候是很少的。
祖父三十九歲時,分家中被管家的堂兄欺騙而喪失了賴以生存的十多畝典當水地。麵對突如其來的經濟變故,耿直而懦弱的祖父心理難以承受,以致精神失常,在絕望和不平中投河自盡。一時間,將年幼的子女拋給了祖母一人。
祖母中年喪夫,還挺著大肚子一最小的六叔父尚未出生。三個姑姑都已出嫁,大伯父隻有十三歲,在董家灣私塾讀書的父親剛滿十歲。麵對如此困境,祖母不但堅強地活下來,而且能將眾多子女拉扯長大,並使父親學而有成,確實是個奇跡。
我沒有見過祖母,但從小就感受著祖母慈祥而威嚴的目光一那是立在上房正麵牆前的一幅一尺多大的相片。是祖母五十歲生日時拍照放大的,容顏端莊而福態,目光慈祥裏透著睿智和嚴厲。雖然僅僅在一個家庭的變遷中施展了她的才能,但我認為她仍然不失為一位傑出的女性。
母親到我們家後,經曆了祖母率領兒子媳婦們艱苦奮鬥的歲月。白天她和叔伯嬸娘們一同下田勞作,回到屋裏還得幫著做家務。祖母對母親非常嚴厲,她說:“你男人在外邊念書,你在家裏要當了女人當男人。”母親便常常幹著兩份活計。
大哥是祖母的長孫,一生下來便受到祖母的寵愛。但這並未能絲毫改變母親在這個大家庭裏的地位,她那瘦小的身軀依然承擔著過於繁重的勞務。甚至懷了二哥時仍要常常下地幹活。
母親曾向我說起她年輕時所經曆的艱難。在貧窮而人口眾多的大家庭裏,善良而正直的母親不會討好婆婆,隻知道埋頭幹活。委屈藏在心裏,等父親回家時悄悄向丈夫傾訴一下。父親非常孝敬祖母,便給母親講些孝順忍讓的道理。
其實母親是最明白不過的人了,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讀書需要家裏供給,她多做是應該的。祖母讓她做了女人做男人的說法也是給叔伯嬸子們聽的,這正是祖母治理大家庭的高明之處。然而對於個子小身板又單薄的母親來說,實在是太難為她了。母親晚年的許多疾病都是年輕時過度勞累而落下的根子。母親在回憶往事時雖然感到委屈,也隻是自歎命苦,卻從未怨恨過祖母。
祖母信佛,是在家居士。或許正是這種宗教信仰支撐著她,在祖父撒手人寰後,克服了難以想象的困難和痛苦,經過艱苦卓絕的奮鬥,挽救了這個陷於絕望的家庭,終將子女們撫養成人。
母親是受了祖母的影響而皈依佛教的。
丈夫在外求學、幹事,在家守著年幼子女的母親經受著艱辛和委屈,她也需要尋求一種精神寄托。有了婆婆的耳濡目染,母親的信佛便顯得自然而然了。而母親所具有的寬容、忍讓、善良、吃苦耐勞等天性又與佛教經義完全吻合,這便使母親一旦皈依了佛,便至信至誠,終生不渝。
從西兄寫的關於父親的文章裏得知,當初父親是反對母親信佛的。直到母親四十歲生日時,父親才開始理解了母親的信仰,並從寄賣行裏購回一套佛事銅器,還有一尊銅鑄佛像。
記得在潘府西小院居住時,三哥和四哥經常幫母親抄經。我上學後,好像也學著抄過。
母親沒有上過學,她的文化程度也隻是會寫父親和我們兄弟幾個的名字,麵對《金剛經》卻可以一字不差地誦讀如流。你若將經文中的字詞另外寫下來拿給她,她便讀不出了。母親是憑著堅強的意誌和過人的記憶力,跟著她的師父道友們背誦經文,而且不止一部。
在潘府西小院時,母親念經拜佛很可能就在上房的香案前進行的,或在炕上打坐誦經,並沒有佛堂的印象。搬到糜子灘的一年裏,先是父親有病,一家人為生計而奔波犯愁,母親拜佛念經的印象是一點兒也沒留下。
我所說母親的小佛堂,是指觀音堂巷十五號院內西房的裏套間而言。
我想,擺在觀音堂巷十五號西房套間大方桌上的一定是父親買的那尊佛像和佛器。銅佛不大,卻十分精致,另外便是銅香爐、銅燭台、銅香筒等。擺放佛像和佛器的方桌當時是比較新的,就是那個時期做的家具。我記得是獨石頭大姨父來我們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