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父是中醫,也會做木活。那一套家具除方桌外,還有兩隻圓形高腳晃和一條長板凳。方桌和圓凳子是沙棗木的,有花紋;長板凳是果木的,很沉。
這幾件桌凳我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它們連同一對木製靠背方躺椅,因在我和母親的居室裏而繼承到我的手裏。曾跟隨我的家庭由縣城到農村十多年,後又搬回城裏,直到我要搬來白銀市,才把尚能用的方桌送給了農村的親戚。
套間裏,母親的禮佛供桌擺在北牆前,桌前有一個跪拜打坐的蒲團,上邊有棉墊子。
南麵窗前除了一張桌子、凳子外,順著東牆還支了張單人床。
這個小小的套間便是二哥宰瀛為母親安排的小佛堂。雖然小,卻是母親專門的禮佛所在。我可以斷定,住在觀音堂巷十五號的幾年裏,一定是母親這一生精神狀態最佳、最心安理得的幾年了。因為母親終生信佛,隻有那幾年才有過她自己的佛堂。
母親每天很早便起床禮佛念經。待我們起床時,她已經在打掃屋子,做著她做了一輩子的家務活了。母親念佛的聲音很低,是我有幾次天不亮被尿憋醒來後聽到的。母親並不是隻念佛號“阿彌陀佛”,她是在誦讀佛經。我聽不出念什麼,但如果連續誦念“南無阿彌陀佛”,我還是可以聽得出來的。
裏間的白布門簾上映著燭光,我撒完尿,便攝手攝腳地走過去,掀開門簾向裏看。見母親盤坐在蒲團上,眯著雙眼,手裏撥著佛珠,嘴唇微微翕動,發出輕輕的誦經聲。室內彌漫著檀香味。
“天還沒亮,去睡吧!”母親睜開眼對我說。
“嗯呀。”我打個長長的嗬欠,回到被窩裏又人了夢鄉。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照例母親不是掃地便是用雞毛撣子拂塵土。
母親夜晚上香念經,是在我們全都睡了後才進行的。
母親每天要做很多的家務活,常年吃素,晚上睡眠又少,她那瘦小的身體,何以能承受得住?而且還活得那樣精神。那時的我不可能想到這些,現在我明白了其中道理:是信仰的力量。
那幾年,家裏也來母親的道友。我記得的有住在大寺裏的女張居士、由打拉池來的男張居士、西關佛堂裏的馬爺,還有陳家擺的二姑姑。二姑姑每次來,便會住多日的。馬爺來的次數很少,因為母親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佛堂裏上香。
母親的佛事活動也帶我去。記得最清楚是去地母廟,殿堂裏香煙繚繞,母親和我跪在蒲團上磕頭。莊嚴神聖的神佛塑像,跪拜的善男信女,加上燭光閃爍,煙霧彌漫,敲擊引磬、木魚的金木之聲……所有的一切都充滿了神秘感。
那一年大旱,在縣城東南六十裏外的崛吳山祈雨。縣城內外的幾十名善男信女步行上山參加祈禱活動,母親也去了。來回一百多裏,在山上寺廟裏宿了一夜。母親已經五十多歲,又不常走遠道,雖不是“三寸金蓮”,但小時候也是纏過足的。她沒有掉隊更不會叫苦,回到家裏一邊挑腳上的泡一邊還向我們講說沿途的見聞。
我小學畢業後,父親接母親和我去蘭州。走之前,母親把她供奉多年的佛像和佛器恭恭敬敬地送到佛堂裏。她明白,住在父親的機關裏,無論如何拜佛是不相宜的。
母親終生真誠向佛,有條件時她便設堂禮拜,無條件時卻也不執著於形式。她嚴律自己卻善待他人,是真懂了佛教真請的人。
回憶母親,讓我想起了禪宗大德的一句偈語:“隨順世緣無掛礙。”母親有個鮮為人知的名字一李金蓮,我想,母親是真正跟佛有緣的人。
2004年首場秋雨時改定
雜貨鋪和二哥
在母親和我從糜子灘搬回城裏之前,二哥已在鍾鼓樓前麵丁字街東南口開了爿雜貨鋪。回到城裏後,我常常去鋪子裏耍。有時是四哥帶我去,大多是自己跑去的。觀音堂巷去鼓樓前麵並不遠。
坐在櫃台後麵的板凳上,從鋪子裏望出去,斜對麵便是高高聳立的鍾鼓樓。那時的鍾鼓樓看上去十分破舊:二層和三層樓的窗戶格子和木裝板有很多缺損了,露出大大小小的黑窟窿,各處的磚瓦也有不少破爛的。樓頂破瓦片和高出的樓脊上落滿了野鶴子,一會兒飛起來,一會兒又落下去,有的還從窗戶缺損的大窟窿裏飛出飛進。我想鴿子們一定是在裏麵築了巢的。
我常常被這群自由自在的野鴿子吸引,看得人了神,甚至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幾十年過去了,一提起二哥的鋪子,首先從腦海裏浮出的,便是破爛的鍾鼓樓和起落翱翔的野鶴子。
二哥的鋪子開的時間不長,也就是一年左右吧。父親參加工作後,家裏困難不太大了,二哥便關了鋪子,隻當教員了。
鋪子裏賣剩的貨拿回家裏用。記得有蠟燭、火柴等日用品,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蠟光紙和黑糖。
蠟光紙有大紅、桃紅、天藍、翠綠、淡黃的,最多的是紫色和黑色的。那些紙光滑鮮亮,五光十色的,在家裏放了多年,卻沒有派上啥用場,隻是在春天做風風轉時用紅色、黃色還有綠色紙剪過石榴和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