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觀音堂巷(2)(3 / 3)

母親告訴大姨,二嫂不願讓妹妹跟四哥,主要是家裏成分不好。有個公安局的幹部托人問,二嫂同意,可招招姐不願意。招招姐跟四哥暗暗相愛,同學中間早已傳開,家裏大人也清楚。就我這個小弟還蒙在鼓裏罷了。

後來二嫂終於同意了妹妹的選擇。四哥和招招姐的婚事說定後,也沒舉行啥定親儀式。我隻記得在母親小佛堂南頭窗前的桌子旁互相交換了禮物。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崇尚樸實,在我的印象裏,他倆互贈了鋼筆和筆記本。雖然母親不讓我進去打攪,頑皮的我還是懷著好奇心摸進了套間。我向四哥和招招姐擠眉弄眼地扮鬼臉,被他倆攆了出來。

五十年過去了。世華嫂這兩年在威海帶孫子,西兄因寫作而留在家鄉。今年春節探親回來,西兄跟我講,看見四嫂傴僂著背在水池旁洗碗的樣子,顯得有些吃力,已遠非前幾年精神了。

是啊,四哥四嫂都是近七十的人了。我這個頑皮的小弟也成了年過花甲的退休老漢。想起觀音堂巷來,竟然還如昨天一般。

2004年9月初

獨石頭大姨和大姨父

小時候,除了母親外,對我們兄弟最親最疼的是獨石頭大姨。

大姨年輕時生過很多子女,但大都因“四六風”死去,或染了瘟疫而少亡;

存活下來的隻有大表兄和表姐沉香。在我的記憶裏,大姨的眼神裏總是含著一絲淡淡的鬱悒。

大姨勤勞聰慧,有一雙靈巧的手。

我見過姨年輕時刺繡的穿紗枕頭和繡花鞋,全是精美的工藝品。母親說姑娘家時,大姨是村裏手最巧的女子。大姨有一把長長的專切長麵的刀,她切的長麵又細又勻,在沒有壓麵機的年代裏,堪稱一絕。

我們弟兄們小時候沒有少穿大姨做的鞋。大姨說母親經常跟父親東跑西顛的,沒有工夫為我們做針線。直到我去蘭州上了中學,大姨還給我捎過她做的布鞋。大姨納的鞋底不但針腳勻稱,有時還將麻繩館成一模一樣大的小疙瘩,不但好看,踩在土路上便能印下花點點的鞋印子。小的時候我最愛穿大姨做的鞋了。

大姨心地善良,性格溫厚。在我幾十年所知道的女性中,大姨無疑是最優秀的。然而大姨的命卻很苦,她一生因子女承受了太多的不幸。和母親一樣,她也是那種隻知有丈夫和子女,而絲毫沒有自己的女人。

大姨父也姓蘇,名叫蘇煒。他們跟北門外邊新城裏蘇家很親,同屬一宗。是先在獨石頭還是先到新城裏,我就不知道了。但跟我們糜子灘蘇家卻不是一支。

大姨父是中醫,看好過疑難婦科病,在當地很有名氣;他還曾在西關一家中藥鋪坐堂問診,影響波及縣城。除了看病,大姨父還會做木活,且手藝不賴。毫無疑問,大姨父是農村裏的名人和能人。

作為連襟,大姨父對父親除了關愛,更多是一種尊敬。在大姨父眼裏,父親是幹大事的人。父親病重回糜子灘後,家裏人口多,生活既困難,環境也欠安靜,不宜治療靜養。大姨父便把父親接到獨石頭,住在他家裏盡心診治。加之環境安靜,飲食起居又有大姨的精心侍候,父親心境好多了,病情便很快得到好轉。

觀音堂巷的那幾年,大姨父常來我們家。大多是進城替人看過病,順便來家裏坐坐的。他通常戴頂瓜皮小帽,身著黑布衣褂,大襟子,夾的。走路熱了,那褂子便披在肩背上,內衣是白綢長袖汗衫。大腰黑色褲的褲腿子總是紮著的。經常戴著一副石頭茶鏡,大佗子的,黃銅鏡腿子。手裏拄著一根棍子,既不是彎頭的那種文明拐棍,也不是龍頭拐杖。隻是一根隨意選擇的雜木棍子,比一般拐棍長一些。大姨夫經常走鄉串戶給人看病,那手杖既能幫他遠行,又是防身之物。那時候,農村裏差不多家家都養狗。

和大姨一樣,大姨父對我們兄弟非常好。他特別看重二哥的聰明學識。當年曾給二哥介紹過媳婦,是南川紅堡子大戶王家的姑娘。聽大姨父講,姑娘十分文靜姿淑,專門坐著馬拉轎車進城來相親。可二哥年輕時誌向遠大,又是受了新教育的人,他對老人們出麵撮合婚事的做法是持反對態度的。結果讓大姨父十分失望。

大姨父也看重三哥的畫才,在潘府西小院時,每年臘月裏殺了豬,他便要叫三哥去獨石頭住些日子,給他們家畫窗花。大姨父很講究春節的窗花和春聯。太差了他是看不上的。我上高年級後,給大姨父家畫窗花的任務便是我的了。

我去獨石頭的次數是很多的。小時是跟著母親去的,後來大姨父來接,或讓大表兄來接,我便一個人跟著去了。

大表兄來我們家時,胛子上總是背個褡褳子,裝些瓜果菜蔬之類的。印象最深的是菜蟲,樣子像黃瓜,腰比黃瓜粗,而且大得多,吃起來跟菜瓜子一個樣。那時候街上多是黃瓜,很少見到菜蟲。大表兄進門時,那菜蟲半截子露在褡褳口外麵,我便覺著新奇有趣。

去獨石頭,夏秋季節要坐排子;冬天黃河封凍後,則要走冰橋。所謂冰橋,也就是過河人在冰上探踩出來的一條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