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觀音堂巷(3)(1 / 2)

坐排子過河,會看見河水裏有一塊高聳的獨石,這石頭雖然在河裏,卻離大姨夫家的村子最近,於是這個村子便被叫做“獨石頭”。文字上一般寫“獨石村”,但鄉親們從來都隻叫“獨石頭”或“獨石”,沒聽誰帶過“村”字的。

聽人說,原初河裏並沒有這塊獨石。不知是啥年啥月,一天清晨,兩個婆娘去河邊抬水,其中一個突然看見河裏漂著一塊大石頭,隨著河水往下淌,一時驚呆了。待她回過神來,便喊了一聲:“快看呀!河裏漂著個大石頭。”這一喊不要緊,那石頭卻停住不動了。

小時候河水大,坐排子經過河裏的獨石時,從排子上看過去,那石頭高聳在激流裏,十分險峻。冬天走冰橋,便會從獨石下經過,發現上麵還刻了不少字。長大了,知道了那獨石是靖遠古/景之一。石上刻有明代參將李崇義所題“中流砥柱”,另有“西來鼇柱”四字為南宋人張浚題寫的。可知獨石由來久遠了。

這些年,黃河水越來越小,獨石所在的河床早已變成了河灘。石上麵“中流砥柱”四個大字依舊可見,然而因遠離了河流,畢竟已沒有了砥流而聳的那種氣象。

進了村,沿著大路走,老遠就能看見路邊有一座高房(兩層小土樓),那是大姨父本家鄰居的。大姨家的院子繞過高房便到了。

大姨家街門裏有個土照壁,向左一拐便看見上房。上房是北屋,兩邊帶耳房。院子東、西麵都有廂房,唯南邊是拆了房的舊地基,隻有根腳石。

上房裏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供在正麵方桌上的木雕仙人樓。一米多高,屋脊瓦楞、門楣窗欞,雕刻得十分精致。那木色因了煙火熏染而顯得古氣肅穆。大姨夫告訴我,這仙人樓是陝西雕花木匠的手藝。

上房裏還掛了不少字畫,其中大多是署名“小霞”的山水和草書。小霞是張雲錦的字,跟大姨父的父輩交往很深。我最早是從大姨家知道了書畫家張雲錦的。

大姨家有很多沙棗樹,栽在一個大渠埂上。秋天直接從樹上打下來的黃沙棗總有些澀味,放在鐵鍋裏加少許清油炒一下,便好吃了。那沙棗如果在樹上經寒霜殺過,到了初冬再打下來,便沒有了澀味,變得沙甜可口了。

除了沙車,冬天在大姨家圍著火盆吃凍西瓜也是令人難忘的。啃著半消半凍的西瓜,雖然烤著火,坐著燒坑,還是冰得牙呱直打戰。但畢竟是娃娃家,再冷再冰,仍然啃得有滋有味的。

大姨的女兒沉香是我小時最好的玩伴。她比我大一歲,我從來也沒有叫過她姐姐,相互隻叫小名。大表兄的兩個女兒比我們小好幾歲,也跟在我們後麵耍。我們除了到大渠沿上打沙棗外,便是一起去老槐樹下看蕩秋千。

離大姨家不遠的空場上,有一棵很高很大的老槐樹。每年正月裏,許多男女青年便在樹下蕩秋千。

他們把大繩的兩頭分開些距離,拴在老槐樹一個很粗很高的橫枝上,繩中間吊下來離地麵有一兩尺高。蕩秋千人雙手抓緊兩邊立繩,一隻腳踩上繩彎,另一隻腳踩著地用力向後一蹬,隨即收起腳跟前一隻同時踏住繩彎處。大繩做的秋千便前後擺動起來,那青年人屈腰伸背地在繩上用勁,秋千便越蕩越高;若是姑娘,梳在身後的獨辮子便也飄甩起來,加上同伴們的喝彩聲,煞是熱鬧好看。

在潘府小院的那幾年裏,大姨來時總領著沉香。有時還跟母親當著我們的麵開玩笑說:“把沉香給常靜說個媳婦吧。”畢竟年紀小,我們不但不在意,反而在一起玩過家家,沉香做新娘,我當新女婿,其他玩伴便吹打奏樂,迎娶拜堂了。舅舅家過事,我們聚在一起時,表嫂們最愛說笑:“二姑和大姑結個親家吧,你們看常靜和沉香在一塊多好啊!”年歲相仿的表侄女桃玲、水玲跟我們一起玩過家家時,依然是我扮新郎,沉香當新娘子。

住觀音堂巷時,年齡大些了,沉香來家裏時,我們不再玩過家家了。大姨來時也不大領她了。農村的女孩兒,稍大些便要幫哥嫂幹活。

我小學快畢業時,大姨和大姨父帶著沉香來我們家,說是沉香有病,需要住在城裏治療。但不知因何原因卻沒住我們家。以後我去蘭州上中學,便再也沒有了沉香表姐的信息。

一九六〇年暑期我回鄉看望母親。母親告訴我,沉香表姐死了。她嫁到糜子灘官路村,大躍進時,因勞累而有了病,夫家不好好待承;接著生活困難,吃不上,再也沒能好,年輕輕地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