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年裏,在共和國民主和諧的歲月裏,父親全身心地投人工作和學習,依照共產黨人的觀點,自覺地加強思想改造,努力為人民服務。
一九五七年,病中的父親對自己被劃成“右派”是始料不及的。在政協農場勞動改造的幾年裏,他經曆了由想不通到接受現實,由消極悲觀到積極改造的思想變化曆程。
父親的“右派”帽子是一九六一年夏秋之際摘去的,我在一個街頭報欄裏無意中看到《甘肅日報》刊登的消息。內容大體是省級相關單位某某、某某,羅列了十個左右的“右派”姓名,XX等“右派”分子從XX年X月X日摘去“右派”帽子雲雲。父親的名字也列在這幾個人之中。
幼稚天真的我,見到這消息非常激動。我為年過花甲的父親感到高興,老人總算沒有了那頂沉重的“右派”帽子,可以回到人民的行列中間了。
或許父親沒有我幼稚,但對共產黨的信任並沒有泯滅。摘帽後,他的心情舒暢多了。一九六三年春節後,父親回到家鄉,和親人團聚。
看得出父親的心情很好,母親那一段也比較精神。在隍廟三道巷十七號的院子裏,生著鐵爐子的東房顯得格外溫暖。宰南兄和承蘭嫂,在當時極其有限的市場供應條件下,盡力搞些副食,精心伺候難得回一次家的父親。住在附小的二嫂世英,也做些好吃的端過來,二哥更是有空便過來陪父親說話。糜子灘的大哥也幾次過河看望父親。
雖然沒有了十年前回家時的高朋滿座和往來應酬,但依然有些得到消息的至親至友,悄悄地來彭家院裏探望父親。
記得清楚的有何維華老師和石子厚老師,還有獨石頭大姨父蘇煒。小輩有金生琰和楊文升等。金生琰表兄還特意送來羊羔肉。
在縣城,父親沒有外出訪友。但他卻專門步行去糜子灘張董灣,看望了他的尕姐姐我的三姑姑。
父親兄弟姊妹九人,這時在世的隻有他們姐弟二人了。在三姑的挽留下,父親住了一晚,老姐弟盡敘骨肉親情。回來後,父親寫了一首詩,抒發了姐弟重逢的感受和心情:
無題
我有三個姐,
現隻尕姐存。
年已七十二,
尚能理廚中。
三兒加七孫,
大半去勞動。
迨至日過午,
陸續才回門。
孫女見舅爺,
滿麵染緋紅。
甥兒上山去,
曰暮才得回。
見此新景象,
不覺笑融融。
父親對故鄉懷有深厚的感情。當時他已經有了回鄉的想法,而且已同統戰部領導提過。統戰部的意見是等白銀市政協成立後,給父親掛個委員,平時就住在靖遠家裏。
從父親留下來不多的幾首詩裏,我抄出一九六三年寫的一首《登白塔山有感》和一九六四年寫的《學畫》。
登白塔山有感
蘭市逐年換新裝,
半是高樓半破房。
何時掃盡吸血鬼,
好教人寰耀光芒!
學畫
八十老兒學喇叭,
不怕斷氣苦掙紮。
你若問我學畫意,
想為祖國多獻花。
詩裏透露出父親摘去“右派”帽子以後,為祖國奉獻餘生的積極心態。
一九六四年白銀市撤銷,父親回家鄉的願望未能實現。
“文革”中,祖國上上下下陷人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動亂和大浩劫。父親又一次經曆了屈辱和苦難,最後客死他鄉。
父親生前告老還鄉的願望終於未能實現。一九六三年早春的探親便成為父親一生中最後一次回家鄉了。
2005年4月11日
車站茶館
我所說的這家茶館,坐落在靖遠縣城外西南角的公路邊。向西不到一百米便是縣汽車站。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城牆還在,茶館背後的城牆裏是縣二中的操場。城牆外麵有一道城壕,城壕邊幾乎沒有房屋。公路南邊是靖遠一中的長圍牆。汽車站周圍除了一些香煙、吃食攤之外,鋪子是很少的。這家茶館便顯得很突出,成為許多過路旅客和司機的歇腳之處。因為離汽車站近,人們便叫它車站茶館。
車站茶館的老板叫滕寶珊,聽人說他年輕時曾在黃河上放按子,闖蕩江湖多年,是個見多識廣的人。我見他時,他已是年過花甲的老人,但依然有一股雄強豪邁之氣。
茶館的窗戶用豎木條隔成長條形窗眼,糊著臨摹芥子園和任伯年的花鳥畫。茶館裏的牆壁上也掛著出自同一人之手的小寫意國畫。印象最深的是一幅臨徐悲鴻的《山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