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畫雖然都是臨摹之作,但畫得清麗可人。我仔細一看名款,原來是小學同學張成仁的手筆。這時候,我也知道了車站茶館的老板就是張成仁的外爺。
張成仁是我上附小時的同學。開始他比我低兩級,我五年級留級後,便相差一級了。那時候學生少,一個年級隻有一個班。雖然不同級,我們還是認識的。他小時候留給我的印象是個小胖子,大家都喜歡叫他小名“瓜蛋”。
他們家就在出了學校門的巷口子上。坐北向南的一個小院門,黑色的門框門扇。旁邊有一間鋪麵,在我的記憶裏,那鋪子一直關著門。他奶奶特別寵他,放學時,經常站在院門口等他。
張成仁父親去世早,母親住在鄉下。他自小在姥姥家生活,所以一直把姥姥叫奶,把外爺叫爺。
回到家鄉後,我和小學的許多同學都有了來往,張成仁家也常去。
他們家院子裏北上房是深門淺窗子。進門正麵老式大方桌兩邊有一對太師椅。我去時便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聊天。上房屋裏掛了不少字畫,給我留下印象的是一軸小寫意玉蘭八哥圖。是長安派著名花鳥畫家田登五的作品。當時並不知道作者的情況,隻是感覺畫得好。問成仁,他也不知畫的來曆,隻說是他爺的收藏。但田登五的名字卻被我記住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上西安書法函授學院時,院長是鍾明善先生。後來在一篇介紹明善先生的文章裏,講到他讀大學時曾跟田登五先生學習花鳥畫。我才知道了田登五乃陝西名家。幾十年過去了,那張玉蘭八哥圖是在成仁處,還是流失了,我也一直沒問過他。
成仁的性格有些他外爺的味道,待人豪爽,喜交朋友。我去他家時,差不多每次都會遇見他的同學和朋友。
有好幾次見到一位他的中學同學,外表清秀瀟灑,能拉一手小提琴,可沒過幾年卻自殺身亡了。後來聽成仁告訴我是喝了大量安眠藥死的,因何原因我已記不得。當時我們都為他的輕生而感到惋惜。
因了老同學張成仁的關係,我稱呼茶館老板為滕爺。有一個階段,常常去車站茶館畫人物速寫。滕爺的茶館裏每天都聚著五六個老人,吹拉彈唱,自得其樂。
他們品著蓋碗茶,演唱著熟悉而喜愛的老調小曲子(眉戶或者膾炙人口的傳統秦腔老段子。樂器主要是三弦、板胡、二胡和拿在手裏敲擊的梆子和小鈴培。
樂器曲調時而清雅纏綿,時而激越高亢;加上他們那沙啞粗礦的本嗓子,或拿捏發出模仿旦角的假嗓子,吸引了過往行人和在附近地裏勞作的農民。
那時候,汽車站附近樹木很少。
豔陽之下,過路人能乘涼歇腳的地方,也就是攤販的布篷下邊和不多幾家的小鋪子裏。滕爺的茶館既可歇涼,又能聽到免費演唱的小曲子和亂彈。一時間,車站茶館成為往來行人和汽車司機經常光顧的一處熱鬧所在了。
那些老藝人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外號苗大蟲的老者。他體態胖大,一臉銀白大胡子,彈撥三弦時眯眼鬆腹的神態極有氣勢。一中的老教師宋達三也常來拉二胡或板胡,還有幾位現在已記不得姓名了。
張成仁畫在窗戶上和掛在茶館裏的國畫受到客人們的稱讚。城裏城外,許多人都知道滕寶珊的外孫子能畫一手好畫。
高中畢業,張成仁沒有考大學。我想一定與家境有關。由於茶館裏傳開的畫名,他很快便被瓷窯招聘去當畫師了。
滕爺在茶館裏結交了很多汽車司機。白銀汽車五隊的許多司機和成仁關係不錯,都是他外爺的老交識。其中有位翟師傅,瘦瘦的小個子,外地人。脾氣很倔,和滕爺最投緣,對成仁一家特別好。我進城時也曾沾光坐過多次順I車。
前幾年曾在白銀汽車站附近碰見過翟師傅,他早已退休,正一個人牽著一隻小狗散步呢。他還記得我,和我站著說了好一會兒成仁和他外爺的事。
“文革”後期,我在縣城街道上見過一次滕爺,八十歲了,一個人在曬太陽。我上去問候他,他還能認出我來。
我想,“文革”期間,滕爺和他的那些老哥們早已失去了當年車站茶館自樂班子的逍遙和快樂,伴陪他們的便隻有晚年的孤獨了。
我認識的宋達三老師,熬到了“文革”後的新時期。他也在汽車站東邊開了一個茶社,但我沒有進去過。我不知道當年車站茶館自樂班子的老人們有幾個活到了“文革”後,也不知道達三老師在他開的荼社裏,還能否找回那種毫無功利自在自得的精神樂趣來。
2005年4月13日寒流初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