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個大家庭,在鍾鼓樓西麵有個老院子。他有個哥哥叫許暢宇,“文革”開始我失去代課工作時,曾和他在一起當過油漆工。由於家庭出身不好,他們兄弟也經曆了坎坷和艱辛。曉宇後來轉了行,一直在郵電係統工作。
在我的記憶裏,那三個月留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和諧相處,鄉村教師生活的豐富多彩,再就是業餘學畫的無窮樂趣。
2005年4月23日
沒耳子與貓和貓皮
沒耳子是位五六十歲的老漢,姓魏。他缺一隻耳朵,聽村裏人說是讓人用刀砍掉的。他年輕時曾浪跡江湖,有幾年在外地當過土匪。
無論如何,沒耳子有點古怪。他家裏養著一隻很大的貓,牆上還掛著一張很大的貓皮。
我是在村子周圍畫速寫時認識沒耳子老漢的。在江湖上闖蕩過的人,總是和一般長期生活在農村的莊稼漢不大一樣,他們見多識廣,多有雄豪之氣。沒耳子也不例外。
看慣了五官健全的人,第一次見到沒耳子老漢,那張臉便顯得怪怪的,說實在的,還真讓我心裏多少有些發怵。見過幾麵後,對他那張一邊有個正常耳朵,一邊光溜溜的沒有耳朵扇扇隻有耳孔的臉麵也有些習慣了。何況沒耳子對我很友好,多少還有點尊敬的意思。
我到魏家地小學不久,村裏鄉親們便知道來了個會畫人像的年輕老師。
那時候,靖遠縣城裏也隻有一兩家照相館,鄉下人照個小相片不容易,放大照片更談不到了。能給人畫像的老師便自然地受到了尊重。許多人家想給老人畫張像,留下來給後人們作紀念一一稱為老像。
村裏好幾個學生的爺爺都請我星期天去給他們畫像。全家人好像辦喜事一樣,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飯來款待我。有一次,我還曾到十多裏外的小川子,為一位一百零二歲的高壽老人畫像。
老人的一個兒子在魏家地,是他特意請我去的。聽說是位百歲老人,便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一個周末,我跟老人的兒子去了小川子他兄弟家。
老人有病,看上去已經很衰弱。自己端坐有困難,我讓把被子支在身後,由子女扶他斜靠著。畫了兩三個小時,中間讓老人躺下來休息了幾次。說實在,像畫得並不理想,可他的子女卻很滿意。那是個五世同堂的家庭,兒女們很孝順,他們慶幸我為他們的“老祖宗”留下了一幅老像。
沒耳子老漢也請我去給他畫像。
他家裏有個上房,小三間。一根通間中梁,沒有擔子,靠坑牆旁邊立著頂梁柱子,梁柱都是白楊木的。窗戶也是山區常見的小方格窗眼。屋裏的擺設很簡樸,甚至比別的家裏還顯得雜亂一些。
沒耳子家裏最不一般的便是那隻貓。那貓黑灰斑紋,身體大得出奇,臥在炕上打噸,足有二尺長。沒耳子老漢告訴我,它已經二十七歲了。應該說,那是我這幾十年裏見過的體形最大的貓,也是最高壽的一隻老貓。
那貓確實老了。它咀嚼食物的樣子顯得力不從心,有條紋的黑灰皮毛也缺少光澤,看上去幹澀蓬亂。
我給沒耳子畫像的幾個小時裏,老貓大部分時間不是打噸便是閉目養神。中間曾經起來過一兩次,伸懶腰時,身體特別地長,但更顯出了瘦骨嶙峋的衰老體態。它上下炕需要借助立在炕旁邊的半截糧食口袋和一條小板発。
看著老貓的行動,沒耳子無限感慨地對我說:“老了!我這隻貓確實老了。”他如同在說一位老朋友,語氣中流露出明顯的傷感。
給沒耳子老漢畫像,我想起了故事裏講的:畫師為瞎了一隻眼的國王畫像,請國王舉起獵槍做瞄準姿勢,既突出了國王喜好狩獵的個性特點,又巧妙地掩蓋了他的五官缺陷。
我委婉地提出了兩點建議:一是讓他在畫好五官主要部分後,戴頂放下耳扇的棉帽;要麼就幹脆把缺的耳朵補畫上。但都遭到了他的拒絕。
為了擺姿勢,他鼓得勁太大,我便跟他聊天,讓他放鬆下來。即使很平靜,他那眼神裏有意無意地總能跳躍出一星半點的豪氣和野性來。
沒耳子老人對他那隻老貓非同一般的感情,加上我聽到的關於他過去當過土匪的經曆,以及他眼神裏偶爾透露出的雄豪野氣,都讓他在我眼裏生出了一種神秘感。更讓人吃驚的是屋牆上還掛了一張很大的貓皮,那隻貓生前絕不比這隻老貓小。
因為毫無掩飾地再現了缺一隻耳朵扇扇的特點,加上也注意刻畫了他眼神中那種殘存的桀驁之氣。我給沒耳子老漢畫的像大家公認很畢肖,他本人也很滿意。
為了表示對我的感謝,沒耳子將他那張大貓皮鄭重地贈送給我。我再三表示謝絕,他居然有些傷感的樣子,好像被人看不起似的。我隻好收下了這份特殊禮物。他對我的心意非常真誠,是我能感受出來的。
沒耳子老人送我的那張貓皮,我在家裏放了很久。後來把它轉贈給了一位親戚。
現在想起來,沒耳子頗帶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曆,以及他的老貓和貓皮,幾件看似有些奇特的事物後麵,一定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生動故事。
2005年4月25日
下河途中
靖遠縣城坐落在黃河南岸的烏蘭山下。周邊東到砂梁、東灣,北望糜子灘、三灘,南至二十裏鋪、煙筒溝,西麵到獨石、中和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