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師搖搖頭,又點點頭。(這時得換上一種威嚴的、居高臨下的語氣了)我今天找你來,隻想讓你知道,你之所以坐在這裏,而不是罰站在走廊上,是因為我尊重民主,尊重你的思考自由。我也曾經年輕過。但是你該明白,和老師的對抗是多餘的,不管是消極的,還是積極的。簡而言之,我可以毫不客氣地剝奪你聽課的權利。如果你不立刻改正思想,不停止在班級裏說那些怪話,在網上寫那些文章,就不要再進教室了。
簡平站起身。
(唉,既然已經下了最後通牒,就得一鼓作氣。胡老師也跟著站了起來)我以後再找你聊,我還要請你喝茶、吃飯。你說的一些問題在現實中都存在,我們做老師的,就要隨時了解學生的思想動態啊。明天交份檢討上來吧,把你今天談話後的感想念給大家聽聽,啊?
孩子的臉色先是變得陰暗,但他很快擺脫了出來,笑了笑,還聳了聳肩膀。
在胡老師年輕那會兒,哪個學生敢衝老師聳肩膀啊,但胡老師愉快地寬容了這一點。
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有幾秒鍾,胡老師突然覺得有點孤獨。這是一種伴隨著成就、幸福而來的輕盈的孤獨,就像苦咖啡上的那一層奶泡。此刻她獨自一人,在這間辦公室裏,坐在這張辦公椅上,她剛剛經曆了一次改造心靈的過程,雖然說不上有多困難,但如果能有人一同分享……她發現視線似乎有點模糊,眼鏡得取下來擦擦幹淨了。她捏著眼鏡,哈氣,用一塊柔軟的眼鏡布來回擦拭。玻璃似乎總和靈魂相關,她想到,明天得教導那些孩子們,始終使眼鏡保持光亮,實質就是在鍛煉靈魂的潔淨。
辦公室門被重新推開了,簡平出現在門邊。他朝她走了過去,就站在她旁邊,相隔兩步的距離。胡老師的目光從眼鏡那裏收回。戴上。非常清楚。孩子臉上有一種被動、消極的謙恭,但又有點不在乎。
胡老師坐直了,向孩子這邊側了側身子,但同時又往後靠了靠,和藹地問道:你找我,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
胡老師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文具。孩子的手撫摸著辦公桌的轉角。辦公桌的另一邊,屬於另一個老師,筆筒裏插著幾支水筆和一把美工刀。天真的開始黑了。隻有胡老師桌上的台燈還亮著。胡老師此時已經把東西都塞進了環保袋裏,她站起來,雙手撐著桌沿,她的臉此刻高過了台燈管轄的範圍,顯露在了昏暗裏。這個無心之舉倒模糊了老師和學生之間的界線,兩張臉,都浮在了昏暗裏。她突然有了幾分遲疑,介於驚訝和茫然之間。沉默即使隻有幾秒,無形中也使得這一僵局延續了下去。看起來,孩子似乎是打算就這麼長久地站下去了?
胡老師有點不耐煩了。孩子這會兒把雙手插進了牛仔褲的口袋裏,似乎隻想這麼站著,站在胡老師身旁,全神貫注地,心無旁騖地。兩個人的呼吸,每一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胡老師的餘光不知怎麼就飄到了門邊,門是大開著,還是掩上了?門關著。
胡老師期待對方會開口說點什麼。但沉默顯然對年幼的那位更為有利。每一秒鍾,似乎都在深化胡老師的壓力,同時減輕孩子的負擔。算了,還是談談那份檢討吧。這樣吧,今天功課多的話,就下周一交給我。胡老師一邊說出這句話,一邊拎起了自己的布袋子。但是孩子沒有後退一步、讓開,而是又向前跨了一步。胡老師隻好往後讓了讓。隻能擺出更嚴厲的架勢。她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他,用更強硬的口吻再次提問:還有什麼事嗎?
頭頂的日光燈開光遠在門邊。
胡老師提高音量:沒什麼事早點回去吧,老師也要下班了。
男生又往前進了進,這下,路完全被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