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幹什麼?(神色本能地帶上了不安)
男生一聲不吭,鞋尖又開始往前蹭,一毫米一毫米地接近著自己的女老師。他的手突然抬起,屬於一百四十斤重的身體上的一隻手,右手,懸浮在了胡老師的頭頂上。(女老師的上半身稍稍搖晃了一下)那隻肥嘟嘟的肉手,圍繞著老師的臉,緩慢地由上至下,由左至右,繞行著。絲毫沒有觸及,好像隻是為了熱乎乎地投射一點熱量上去。男生臉上一副無動於衷的神情。
(胡老師的臉已經不再年輕了,沒法做到像擦拭靈魂的鏡子那樣擦拭得光滑。眼睛周圍的皺紋尤其多,此外是抬頭紋、法令紋。皺紋還會持續蔓延。皮膚鬆弛,毛孔粗大。頭頂的白發也在不斷增加。最後不免萎縮、變冷、腐爛、消失。)
現在胡老師已經不知不覺退到了牆邊,他仍然跟著她。她突然覺得渾身癢,很想伸手去抓抓什麼地方。此外她還覺得自己的五官似乎失了控,她覺得自己的嘴巴一直在動,一直在講著什麼,但自己的耳朵卻聽不見任何。
男生終於放下了右手。他無所事事地看著胡老師。
但是很快,他似乎就想到了要做什麼。女老師的臉前很快出現了兩條粗胳膊,胳膊撐著牆,合圍著女人的臉。但仍然謹慎地保持著一點距離。老師試圖突圍,但學生龐大的身影壓迫著她,壓迫著她卻完全沒碰到她。老師有點糊塗了,教學大綱上從來沒有如此含糊的意圖。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兩腿是在稍稍分開還是稍稍並攏。男生的臉從上方壓下,因為太近的緣故,胖乎乎的輪廓變了樣子。男生卻很冷靜,他盯著她看,觀察、研究著自己老師的臉色、眼神和呼吸。
老師您今天中午是不是吃過大蒜了?您得刷刷牙。專家的建議:吃完東西十分鍾內立即刷牙。
說完,學生鬆開胳膊,把它們垂回自己身體旁邊,他往後退,轉身,蹦跳著開了門,似乎幾步就下完了一層樓梯。胡老師臉紅的熱度才剛開始,學生已經離開了教學大樓。
簡平這孩子……你說他做的是傻事嗎?
壞壞沉默不語。他打開一瓶啤酒喝了幾口,又點燃了一支煙。走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這樣的孩子不多吧……”說著,她歎了一口氣,好像是從心底裏歎出來的。那口氣從裏向外,卷著一點熱度。
“我不知道,”壞壞說,“你說他還能幹些什麼呢?他自己就在迷宮之中。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不知道哪一個時間才不是。”
“有段時間我總是做同一個噩夢,夢見在夏天的高考考場裏考政治,沒有空調,特別的熱。有一隻蒼蠅,不停地在我周圍飛來飛去,我聽到它的嗡嗡聲忽遠忽近。這隻嗡嗡響的蒼蠅害得我把所有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全忘了。我想,再這樣下去不行,寧可先浪費幾分鍾時間把它打死。它就停在我的卷子上,我的名字那裏,我舉起尺子,非常緩慢地接近它,然後突然拍下去。我看見它趴在那裏,一動不動,被壓扁,流出了一些體液。我肯定已經把它打死了。我用尺子的邊緣把它鏟到地下,但是才過了一會兒,我又聽到了嗡嗡聲。嗡嗡聲追著我,更密集,更頻繁。後來我發現,它是從我大腦裏飛出的。在我的大腦裏,不知什麼時候起,產生了一個空洞。那隻蒼蠅,就在那個空洞裏飛來飛去。那隻嗡嗡響的蒼蠅,讓我交了白卷。夢裏的我如此驚慌,知道自己一切都完了,大學、未來、前途,一切都變得遙不可及了。”
“醒來後呢?”
“醒來後我不再害怕,我甚至想,為什麼不讓自己進入那個空洞呢?成為它唯一的會飛的思想。但我知道,我一醒來,那個空洞就不存在了,隻要我有愛情有工作有東西吃有地方睡,那個空洞就被填滿了。但我也知道,那個空洞不會永遠被消除。”
“我想聽你講那個女人的故事,”壞壞撫摸走走的頭發,“那個故事好像可以一直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