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喬納森·斯茂的奇事(3 / 3)

他吸了口氣,死盯著我,想看看我是否在說謊,然後問道:‘斯茂,五十萬鎊?’

‘先生,一點兒也不錯,五十萬鎊現成的珠寶,隨時可以到手。奇怪的是原主已經犯罪遠逃,捷足的人就能夠得到。’

他結巴著說道:‘應當交政府,斯茂,應當交政府。’他的口氣很不堅定,我明白他已上了我的圈套。

我慢慢地問:‘先生,您認為我該把這個情況報告給總督嗎?’

‘你先不要忙,否則你就會後悔。斯茂,你先把全部事實告訴我吧。’

我把事情經過全都告訴了他,隻是變換了一些事實,免得泄露藏寶的地點。我說完以後,他呆呆地站著沉思了許久,由他嘴唇的顫動,我就看得出他的心裏正在進行一場思想鬥爭。

最後他說:‘斯茂,這事關重大,你先不要對任何人說一個字,讓我想一想再告訴你怎麼做。’

過了兩夜,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深夜裏提著燈到我的茅屋來。

他說:‘斯茂,我讓摩斯坦上尉來再聽聽你說的那故事。’

我把之前的話又說了一遍。

舒爾托說:‘聽著倒像是實話,啊?還值得一幹吧?’

摩斯坦上尉點了點頭。

舒爾托道:‘斯茂,咱們這麼辦。我和我的朋友研究你的事後,我們覺得這個秘密是屬於你個人的,不是政府的事。這是你個人的私事,你有權做任何處理。現在的問題是你要多少代價呢?假若我們能夠達成協議,我們也許同意代你辦理,至少也要代你調查一下。’他說話時極力表現出冷靜和不在乎的樣子,可是他的眼睛裏露出興奮和貪婪。

我也故作冷靜,可是內心也同樣激動,我說:‘論到代價,我這個處境隻有一個條件:我希望你們協助我和我的三個朋友恢複自由,然後跟你們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寶物當作對你們兩位的報酬。’

他說:‘哼!五分之一,這個不值得一辦!’

我說:‘算來每人也有五萬鎊呢。’

‘可我們怎麼恢複你們的自由呢?你要知道,你的要求我們是絕對辦不到的。’

我說:‘這沒有什麼困難的,我已經考慮得十分成熟了。困難的就是我們沒有一隻適合航行的船和足夠的幹糧。在加爾各答或馬德拉斯,合用的小快艇和雙桅快艇多得很,隻要你們弄一隻來,夜裏一上船,把我們送到印度沿海任何一個地方,你們就算盡到義務了。’

他道:‘隻有你一個人還好辦。’

我說:‘少一個也不行,我們已經起誓,四個人生死不離。’

他道:‘摩斯坦,你看,斯茂是個守信用的人,他不辜負朋友,我們可以信任他。’

摩斯坦答道:‘真是一件肮髒的事。可像你說的,這筆錢真能解決咱們的問題呢。’

少校說:‘斯茂,我想我們隻好同意了,可我們需要先試試你的話是否真實,你可先告訴我藏箱的地點,等到定期輪船來的時候,我請假去印度調查一下。’

他越著急,我就越冷靜。我說:‘先別急,我必須先征求我那三個夥伴的同意。我已經告訴過您,四個人裏有一個不同意就不能夠進行。’

他插言道:‘豈有此理!我們的協議跟那三個黑家夥有什麼關係?’

我說:‘黑的也罷,藍的也罷,我和他們有約在先,必須一致同意才可以進行。’

終於在第二次見麵時,莫郝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克汗和德斯特·阿克勃爾全都在場,經過再度協商,這事情才定了下來。結果我們把阿格拉碉堡藏寶的圖交給兩位軍官每人一份,在圖上把那麵牆上藏寶的地方標了出來,以便舒爾托少校去印度調查。如果舒爾托少校找到了那寶箱,他先不能挪動,必須先派出一隻小快艇,備好足用的食糧,到羅特蘭德島迎接我們逃走,那時舒爾托少校應即回營銷假,再由摩斯坦上尉請假去阿格拉和我們相會,均分寶物,並由摩斯坦上尉代表舒爾托少校分取他們二人應得的部分。所有這些條件都經過我們共同提出的最莊重的誓言——所能想到和說得出的誓言——保證共同遵守,永不違反。我坐在燈下用了一整夜的工夫畫出兩張藏寶地圖,每張下麵簽上四個名字:莫郝米特·辛格,愛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爾和我。

先生們,我想你們聽我的故事恐怕已經聽疲倦了吧?我知道,瓊斯先生肯定急於要把我送到拘留所去,他才會安心。我盡可能簡短地說吧。這個壞蛋舒爾托去印度後一去不返。過了不久,摩斯坦上尉給我看了一張從印度開返英國的郵船的旅客名單,其中果然有舒爾托的名字。還聽說他的伯父死後給他留下了一大筆遺產,所以他退伍了。可是他居然卑鄙到了這樣的程度,欺騙我們四個人還不算,居然把五個人一起欺騙了。不久,摩斯坦去到阿格拉,不出所料,寶物已經失掉。這個惡棍沒有履行我們出賣秘密的條件,將寶物全部盜去。從那天起,我就為了報仇活著,日夜不忘。我滿心憤恨,也不管法律或斷頭台了。我一心隻想逃走,追尋舒爾托,殺死他就成了我唯一的心願,就連阿格拉寶物都沒有殺他重要。

我一生曾立下過不少誌願,件件都能辦到。可在等待這時機的幾年裏,我卻受盡了千辛萬苦。我告訴過你們,我學到了一些醫藥上的知識。有一天,薩莫吞醫生因發高燒臥病在床,有一個安達曼群島的小生番因為病重找了一個幽靜的地方等死,卻被到樹林中工作的囚犯帶了回來。雖然知道生番生性狠毒似蛇,但我還是護理了他兩個月,他終於漸漸恢複了健康又能走路了。他對我產生了感情,很難得回樹林裏去一次,終日守在我茅屋裏邊。我又跟他學會了一些他的土話,因此他對我就更加敬愛了。

他的名字叫作童格,是一個精練的船夫,而且有一隻很大的獨木船。自從我發現他對我的忠誠並且願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後,我終於有逃走的機會了,我把這個計劃告訴他,我讓他在一天夜晚把船劃到一個無人守衛的碼頭去接我上船,還讓他準備幾瓶淡水,許多的薯蕷、椰子和甜薯。

這個小童格真是忠誠可靠,再沒有比他更忠實的同伴了,那晚他果然把船劃到了碼頭下麵。事也湊巧,一個向來喜歡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報複的阿富汗族禁卒正在碼頭上值崗。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報仇,現在機會來了,好像老天故意把他送到那裏似的,在我臨走的時候給我一個回報的機會。他站在海岸上,肩荷著槍,背對著我。我想找一塊石頭砸碎他的腦袋,可是一塊也找不到。最後我心生一計,想到了一件武器。我在黑暗裏坐下,解下木腿拿在手裏,猛跳了三跳,跳到他的麵前。他的槍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全力向他打了下去,他的前腦骨被打得粉碎。你們看我木腿上的那條裂紋,就是打他時留下的。因為一隻腳失去了重心,我們兩人同時摔倒了,我爬了起來,可他已經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了。我上了船,一個鍾頭後就遠離了海岸。童格把他全部財產連同他的兵器和他的神像全都帶上了船。他還有一支竹製的長矛和幾條用安達曼椰子樹葉編的席子。我把這支矛做成船桅,席子做成船帆。我們在海上聽天由命地漂浮了十天,到第十一天,有一隻從新加坡開往吉達、滿載著馬來亞朝聖香客的商輪,把我們救了上去。船上的人都很奇特,可不久我們就跟大家混熟了。他們有個非常好的特點:他們能夠讓我們安靜待著,不會追問我們的來曆。

如果我把我和我小夥伴的航海經曆全部告訴你們,恐怕到明天天亮也說不完。我們流浪到這裏又流浪到那裏,就是回不來倫敦,可是我一刻也沒忘記過報仇。夜晚不斷夢見舒爾托,我在夢中殺了他千百次。最後,在三四年前我們才回到了英國。回來之後,很容易就找到了舒爾托的住址。於是我設法探問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寶物和那些寶物是否還在他的手中,我和那個幫助我的人交上了朋友,——我決不說出任何人的姓名來,以免牽連別人。我不久就知道寶物還在他的手中,我想盡了方法去報仇,可他狡猾得很,除了他的兩個兒子和一個印度仆人之外,永遠有兩個拳擊手在保護他。

一天,我聽說他病重將死,我想這樣便宜了他實在不甘心。我立即跑到他的花園裏,從窗外往裏屋看,看見他躺在床上,兩邊站著他的兩個兒子。那時我本想冒險衝進去抵抗他們爺仨,可就在那個時候他的下巴已經垂下去了,我知道他已經咽氣了,進去也沒有用了。那晚,我偷偷進了他的屋子,做了搜查,想從他的文件裏找到他藏寶的地點,可是什麼線索也沒有。盛怒之下,我就把和圖上相同的四個簽名留下,別在他的胸前,以便日後看見我的三個同夥,可以告訴他們我曾為報仇留下的標記。在埋葬他以前,受過他劫奪和欺騙的人不給他留點痕跡,這未免太便宜他了。

自此以後,我就靠著在市集或其他類似的地方,把童格當做吃人黑生番公開展覽,來維持生活。他能吃生肉,跳生番的戰舞,所以每天工作之後總能收入滿滿一帽子的銅板。我也常聽到櫻沼別墅的消息。幾年來,除了他們還在那裏覓寶外,沒什麼特別的消息。直到最後,我們等待的消息來了,寶物已在巴索洛謬·舒爾托的化學實驗室的屋頂內找到了。我立刻前去察看情勢,我覺得我這個木腿是個障礙,無法從外麵爬進樓窗。後來聽說屋頂上有個暗門,又打聽清楚了舒爾托先生每天吃晚飯的時間,才想到利用童格助我成功。我帶著一條長繩和童格一同去到櫻沼別墅,把繩子係在童格的腰上,他爬房的本事跟貓一樣,不久他就從屋頂進到室內去了。可是不幸的是巴索洛謬·舒爾托還在屋裏,因此他被害了。童格殺了他,還自以為幹了一件聰明事。當我緣繩子爬進去時,他正在屋裏驕傲得像一隻孔雀似的踱來踱去,直到我怒極了拿繩子打他,並咒罵他是小吸血鬼時,他才驚訝起來。我把寶箱拿到手中以後,在桌上留下一張寫著四個簽名的字條,表示寶物終於物歸原主。我先用繩子把寶箱縋了下去,然後自己也順著繩子溜了下去。童格收回繩子,關上窗戶,順原路爬了下來。

我想我要說的就這麼多了。我聽一個船夫說,那隻‘曙光’號是一隻快船,所以我想到它是我們逃走的最佳工具。我便雇妥了老斯密司的船,講明了如果他能把我們安然送上大船,我們就給他一大筆酬金。當然,他可能看得出來這裏麵有蹊蹺,可我們的秘密他是不知道的。所有這些,句句屬實。先生們,我說這些,並不是為了得到你們的歡心,你們也沒有優待我,我認為毫無隱瞞就是最好的辯護,還要讓世人知道舒爾托少校曾經是如何欺騙了我們,至於他兒子的被害,我是無罪的。

福爾摩斯說:“你的故事很有意思。這個新奇的案子確實得到了適當的結局。你說的後半段,除了繩子是你帶來的這一點我不知道以外,其他的都跟我的推測相同。可是還有一層,我本以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丟了,怎麼最後他在船上又向我們射了一支呢?”

“先生,他的毒刺的確全丟了,可是吹管裏還剩下一支。”

福爾摩斯說:“啊,可不是嗎?我沒有想到這一層。”

這囚犯殷勤地問:“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我的夥伴答道:“我想沒什麼了,謝謝你。”

埃瑟爾尼·瓊斯道:“福爾摩斯,我們應當順著您,我們都知道您是犯罪的鑒定家,可我有我的職責,今天我為您和您的朋友已經通融很多了。現在隻有把人犯鎖進監獄裏,我才放心。馬車還在外麵候著,樓下還有兩個警長呢,對於你們二位的協助我衷心感激,自然開庭時還要請你們出席做證。祝你們晚安。”

喬納森·斯茂也說:“二位先生晚安。”

小心的瓊斯在出屋門時說道:“斯茂,你在前麵走。不管你在安達曼群島是怎樣處治那位先生的,我得特別加小心,免得你用木腿打我。”

他們兩人走後,我和福爾摩斯抽著煙默坐了一會兒,我說:“這就是咱們這出小戲的結束了,恐怕今後我跟你學習工作方法的機會要減少了。摩斯坦小姐和我已經訂了婚約。”

他苦哼了一聲說道:“我已經料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喜。”

我有些不快,問道:“我選的對象,你有不滿意嗎?”

“一點兒也沒有,我以為她是我生平見過的女子中最可愛的一個人,並且有助於我們這一類工作。她在這方麵肯定是有天賦的,單從她收藏那張阿格拉藏寶的位置圖和她父親的那些文件的事來看,就可以證明。可愛情是一種情感的事情,和我認為是最重要的冷靜思考是相矛盾的。我永遠不會結婚,免得影響我的判斷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這次的判斷經得住考驗。看來你疲倦了。”

“是的,我已經感覺到了,我一個星期也恢複不過來。”

“奇怪,”我說,“為什麼我認為很懶的人也會不時地表現出極為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是一個很懶散的人,但同時也是一個好動的人,我常想到歌德的那句話——‘上帝隻造給你一個人形,原來是體麵其表,流氓其質。’還有一件事,上諾伍德案子裏,我疑心到在櫻沼別墅裏有一個內應,不會是別人,就是在瓊斯的大網裏撈到的那個印度仆人拉爾·拉奧。這也確實算是瓊斯個人的榮譽了。”

我說:“分配似乎不大公平。全案的工作都是你一個人幹的,我從中找到了妻子,瓊斯得到了功績,請問,你有什麼呢?”

夏洛克·福爾摩斯說:“我嗎?我還有可卡因瓶子吧。”說完他就伸手去抓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