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空屋驚險記(2 / 3)

你帶著完全錯誤的結論回旅館了,最後那裏又是我一個人了。我以為我的險境到此結束了。可是發生了非常突然的事故,使我預感到還有叫我吃驚的事情就要來到。一塊巨大的岩石由上麵落下來,“轟隆”一聲從我身邊擦過去,砸中下麵那條小道,又蹦起來掉進深淵。我當時還以為這塊岩石是偶然掉下來的。過了一會兒,我抬頭望見昏暗的天空中露出一個人頭。這時又落下來一塊石頭,砸在我躺著的地方,離我的頭部不到一英尺。當然,這意味著什麼就很清楚了。莫裏亞蒂並非單人行動。在他對我下手的時候,還有一個黨羽在守望,而我一眼就看出了這個黨羽是個多麼危險的家夥。他躲在我看不見的地方親眼目睹了他的朋友淹死和我逃脫的情況。他一直盯著我,隨後跑上崖頂企圖用石頭來實現他朋友的願望。

這些都在我腦子裏一閃而過,華生,這並沒有花我多長時間。我又看見那張冷酷的臉從崖頂朝下張望,這是有另一塊石頭要落下來的預兆。我對準崖下的小道往下爬。我不認為自己當時能滿不在乎地爬下去,這比往上爬更難百倍。但是我沒時間考慮往下爬的危險,因為就在我雙手攀住岩架邊沿並把身體懸空吊起的時候,又有一塊石頭呼地一聲從我身邊落下去。我爬到一半的地方腳踩空了。幸好上帝保佑,我掉在那條窄道上,摔得頭破血流。我爬起來就逃之夭夭,在山裏摸黑走了十英裏。我花了一禮拜的時間逃到了佛羅倫薩,這樣誰都會以為我死了,更沒有人知道我的下落。

我的哥哥邁克羅夫特,在你那樣的情況下他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再三向你道歉,親愛的華生。但是當時最要緊的是讓大家認為我死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死了,你也一定寫不出一篇那麼令人信服的關於我不幸結局的故事來。在這三年中,我幾次提筆要給你寫信,但總是擔心你對我的深切關心會使你不謹慎而泄露秘密。也是為了這個緣故,今天傍晚你碰掉我的書的時候,我隻能避開你,因為我的處境很危險,當時隻要你稍露出點驚奇和激動,就可能引人注意我的身份而造成可悲的、無法彌補的結果。至於邁克羅夫特,那是為了得到我需要的錢,我必須把我的秘密告訴他。在倫敦,事態的發展並非像我所想的那樣順利,因為在莫裏亞蒂匪幫案的審理中,漏掉了兩個最危險的成員,使這兩個與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得以逍遙法外。我在西藏旅行了兩年,所以常以去拉薩跟大喇嘛在一起消磨幾天為樂。你也許看過一個叫西格森的挪威人寫得非常出色的考察報告,我相信你絕想不到你看到的正是你朋友的消息。然後,我經過波斯,遊覽了麥加聖地,又到喀土穆對哈裏發做了一次簡短而有趣的拜訪,並且把拜訪的結果告訴了外交部。回到法國以後,我花了幾個月的時間來研究煤焦油的衍生物,這項研究是在法國南部蒙彼利埃的一個實驗室進行的。我滿意地結束了這項研究,又聽說我的仇人現在隻剩下一個在倫敦,我便準備回來。這時候路奇案的消息使我加速行動,不僅因為這件案子的是非曲直吸引了我,而且它似乎給我個人帶來了最難得的機會。我立刻回到倫敦貝克街自己家裏,竟嚇得赫德森太太歇斯底裏大發作。邁克羅夫特把我的房間和我的記錄照原樣保存著。今天下午兩點,我親愛的華生,當我坐在原來那把舊椅子上的時候,我是多麼希望我的老朋友華生也坐在以往他坐的那把椅子上。

以上的離奇故事就是我在四月裏的一個晚上聽到的。要是沒有親眼見到我以為再也見不著那瘦高的體型和熱誠的麵容來證實的話,這個故事就純屬無稽之談。他知道了我居喪的消息,用動作來表示他的慰問。

“人在悲傷的時候,工作可以讓悲傷化為烏有。”他說,“今天晚上,我給咱倆安排了一件工作,如果咱們能成功地結束它,就不枉活在世上。”

我求他講詳細些,但是不管用。

“天亮前夠你聽和看的。”他回答說,“盡管咱們要談的很多,但隻能談到九點,因為九點開始就要進行空屋曆險了。”

還是老樣子,過了九點,我挨著他坐在一輛雙坐馬車上,我口袋裏裝著手槍,心裏充滿了曆險的激動。福爾摩斯先生冷靜鎮定,一言不發。街燈的亮光忽明忽暗地照在他嚴峻的臉上,隻見他皺眉沉思,嘴唇緊閉。我不知道我們將在倫敦這罪犯充斥的黑暗的叢林中搜尋什麼樣的野獸,但從這個狩獵能手的神態來看,我完全相信這是一次十分冒險的行動。他那陰沉的臉上不時露出譏諷的微笑,這表明我們勝券在握。

我還以為我們要去的是貝克街,但當我們剛走到卡文狄希廣場拐角的地方,福爾摩斯先生就讓馬停了下來。我看見他下車時向左右探望了一下,接著在走過的每條街的拐角上又極其細心地看清楚後麵有沒有人跟蹤。我們走的這條路線無疑是獨一無二的。福爾摩斯先生對倫敦的偏僻小道異常熟悉。這一次他迅速而有把握地穿過一連串我從來不知道的小巷和馬廄。最後我們出現在一條小路上,兩旁都是一些陰暗的老房子。我們沿著這條小路到了曼徹斯特街,然後到了布蘭福特街。在這裏他立刻拐進一條窄道,又穿過一扇木柵欄門進了一個無人的院子。他打開一所房門,我們一同走了進去。

裏邊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很明顯沒有人住。沒鋪地毯的地板在我們腳下吱吱地響。我伸手碰到一麵牆,上麵糊的紙已裂成一片片往下垂著。福爾摩斯先生用冰涼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腕,領我走過一條長過道,直到我隱約看見門上麵昏暗的扇形窗才停住。在這兒福爾摩斯先生突然往右轉,我們便進了一間正方形大空房,四角很暗,隻有當中一塊地方被遠處的街燈照得有點亮。附近沒有街燈,窗戶上又積了一層很厚的灰塵,所以我們在裏麵隻能看清彼此的輪廓。福爾摩斯先生將一隻手搭在我的肩上,在我耳邊低語。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他問。

“那邊就是貝克街。”我睜大眼睛透過模糊的玻璃往外看。

“沒錯,這裏就是咱們寓所對麵的卡姆登私邸。”

“來這兒幹嗎?”

“看到對麵的高樓了吧,這裏是最佳地方。親愛的華生,請你走近窗戶一點,小心別暴露自己,再瞧瞧咱們的老寓所——你那麼多的神話故事不都是從那兒開始的嗎?現在來看看我離開的這三年你是不是完全失去了驚奇的能力。”

我輕輕地走進窗戶,朝對麵的窗戶望著。當我的視線落在那扇窗上,我吃驚地叫起來了。窗簾已經放下了,屋裏點著亮燈,明亮的窗簾上清楚地映出屋裏坐著一個人:那頭的姿勢、寬寬的肩膀、輪廓分明的麵部,看了決不會弄錯。那轉過半麵去的臉,如同我們祖父母那一輩喜歡裝上框子的一幅剪影,完全像福爾摩斯先生本人。我驚奇地忙把手探過去,想弄清楚他還在不在我身邊。他已經笑得全身顫抖了,但是沒有出聲。

“看見了吧?”他說。

“天哪!”我大聲說,“太不可思議了!”

“我相信我變化多端的手法還能派上用場,不過應該有些過時了。”他說。我從他的話中,聽出了這位藝術家對自己的創作所感到的高興和得意。“是不是很像我呢?”

“哪是像啊,簡直就是你。”

“這完全是格勒諾布爾的奧斯卡·莫尼埃先生,他花了幾天的時間做模子,那是一座蠟像。其餘的是我自己布置的。”

“您知道有人在監視你的寓所?”

“是的。”

“是誰?”

“我的宿敵——那可愛的一幫人,他們的頭子此刻躺在萊辛巴赫瀑布下麵。你別忘了他們知道我還活著,也隻有他們才知道。他們相信早晚我會回寓所,就不斷進行監視。他們是今天早上看見我回倫敦的。”

“您是怎麼知道的?”

“我無意中看到了他們派來的放哨人。這是個對我不足為害的家夥,姓巴克爾,以殺人搶劫為生,是個出色的猶太口琴演奏家。我不在乎他,但是我非常擔心他背後那個更加難對付的人。這人是那個可惡教授的心腹,是倫敦最狡猾、最危險的罪犯,也就是從懸崖上投石塊的那個人。華生,今晚追我的人就是他,不過他一點也不知道咱們在追他。”

福爾摩斯先生的計劃終於開始了:從這個近便的隱蔽所,監視者正受人監視,追蹤者正被人追蹤。那邊窗戶上消瘦的影子是誘餌,我們倆是獵人。我們一同沉默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視著在我們麵前匆匆來去的人影。福爾摩斯先生不說話也不動,但我能看出他正處於緊張的戒備狀態,專心盯著過往行人。這是個寒冷喧囂的夜晚,風刮過長長的大街,發出一陣一陣的呼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大都緊裹著外套和圍巾。我有一兩次似乎看見了剛見過的模樣相同的人影,特別注意到兩個像是在附近一家門道裏避風的人。我讓福爾摩斯先生注意這兩個人,但他不耐煩地叫了一聲,又繼續目不轉睛地望著街上。他有時又局促不安地挪動腳步,手指不住地敲著牆壁。顯然他開始擔心他的計劃不會完全像他希望的那樣有效。最後,將近午夜的時分,街上的人漸漸少了,他無法控製自己的不安,在屋裏踱來踱去。我正要給他說什麼,抬頭看見我們監視的那個窗子,又使我大吃一驚,於是便抓著福爾摩斯先生的胳膊指著對麵。

“動了!”我叫了起來。

影子由側對著我們變成了背對我們。

三年了,他的脾氣一點沒變,還是那麼暴躁。同時,三年時間也沒有減少他對智力低於他的人所表示的不屑。

“當然動了。”他說,“華生,難道我會笨到支起個一眼就認得出的假人,希望靠它來騙住幾個歐洲最狡猾的人?咱們在這屋裏待兩個鍾頭,赫德森太太已經把蠟像的位置改變了八次,每一刻鍾一次。她從前麵來轉動它,這樣她自己的影子就決不會被人看見啊!”他倒吸了一口氣。在微弱的光線中,我見他往前探頭,全身由於注意而緊張起來。外麵大街上已空無一人。那兩個人也許還蜷縮在門道裏,可是我已看不見他們了。萬籟俱寂,除了我們對麵窗中現出人影的明亮的黃色窗簾之外,什麼也看不見。我耳邊又響起了隻有在忍住極度興奮時才會發出的那種細微的噝噝聲。不一會兒,他拽住我退到最黑的屋角裏,一手捂著我的嘴。他的手指在顫抖,我從未見過我的朋友這樣激動。而大街上依舊空無一人,沒有一點動靜。

可是我忽然感覺到他那超人的感官已經察覺到了東西。一陣輕輕的躡手躡腳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這聲音並非來自貝克街的方向,而是從我們藏身的這所屋子後麵傳來的。一扇門打開又關上了。過了一會兒,走廊裏響起蠕動的腳步聲。這本來像不弄出聲的腳步,卻在空屋中引起了刺耳的回響。福爾摩斯先生靠牆蹲下來,我也照樣蹲下來,手裏緊握著我的左輪槍柄。我朦朧中看見一個不清楚的人影,顏色稍深於敞開著的門外的暗黑。他站了片刻,然後彎下身子威脅似的、偷偷地走進屋裏。這個凶險的人影離我們不到三碼。我已經準備好等他撲過來,才想起他一點也不知道我們在這兒。他從我們旁邊走過去,悄悄地靠近了窗子,輕輕地、無聲地把窗戶推上去半英尺。當他跪下來靠著窗口的時候,街上的燈光不再受積滿灰塵的玻璃的遮擋,把他的臉照得清清楚楚。這人似乎興奮得忘乎所以,兩眼閃亮,麵部不停地抽搐。他是個上了歲數的人,鼻子瘦小而突出,前額又禿又高,留著一大撮灰白胡子,一頂可以折疊的大禮帽推在後腦勺上,解開的外套露出晚禮服的白前襟。他臉又瘦又黑,滿是凶悍的皺紋。他手裏拿著一根像是手杖的東西,當他把它放在地板上的時候,卻發出了金屬的鏗鏘聲。隨後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大塊東西,擺弄了一陣,最後哢噠響了一下,好像把什麼掛上了似的。

他依舊跪著,彎腰將全身力量壓在什麼杠杆上,接著發出一陣旋轉和摩擦聲,最後又是哢噠一響。於是他直起腰來,我這才看清楚他手裏拿的是一支槍,槍托的形狀非常特別。他拉開槍膛,把什麼東西放了進去,又啪地一下推上了槍栓。他俯下身去,把槍筒架在窗台上。我看見他的長胡子墜在槍托上麵,閃亮的眼睛對著瞄準器。當他把槍托緊貼右肩的時候,我聽見一聲滿意的歎息,並且看見那個令人驚異的目標——黃色窗簾上的人影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槍口前方。他停了停,然後扣動扳機。“嘎”的一聲怪響,跟著是一串清脆的玻璃破碎聲。就在這一刹那間,福爾摩斯先生像老虎似的向射手的背上撲過去,把他臉朝下摔倒了。他立刻爬了起來,使盡力氣掐住福爾摩斯先生的喉嚨。我用手槍柄照他頭上給了一下,他又倒在地板上。在我撲過去把他按住時,我的朋友吹了一聲刺耳的警報。於是街道上立刻響起了一串腳步聲,不一會兒兩個穿製服的警察和一個便衣偵探從大門衝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