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空屋驚險記(3 / 3)

“雷斯垂德,是你嗎?”

“是我,福爾摩斯先生。我特意接了這個任務。很高興您能回倫敦,先生。”

“我覺得你應該借助外界的力量,而不是你們內部人。一年當中有三件謀殺案破不了是不行的,雷斯垂德。你處理莫爾齊的案子時表現得還不錯。”

所有人都站起來了。我們的囚犯在大喘氣,他兩邊各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這時已經有些閑人開始聚集在街上。福爾摩斯先生走到窗前把窗關上,又放下了簾子。雷斯垂德點著了兩支蠟燭,警察也打開了他們的提燈,終於可以看清這個囚犯的真麵目了。

這張麵孔狡猾至極。這人長著哲學家的前額和酒色之徒的下頜,似乎他天賦大才,是好是壞姑且不論。可是,隻要一看他那下垂、譏誚的眼瞼,那冷酷的藍眼睛,那凶猛、挑釁的鼻子和那咄咄逼人的濃眉,誰都能認出這都是造物主最明顯的危險信號。他一點都不注意別的人,隻盯住福爾摩斯先生的臉,眼中充滿了仇恨和驚異。“你這個魔鬼!”他不停地謾罵,“你這個狡猾的魔鬼!”

“好久不見啊!”福爾摩斯先生邊說邊整理弄亂了的領子,“就像老戲裏常說的:‘不是冤家不碰頭。’自從上次在萊辛巴赫瀑布的懸崖上承蒙關照以後,就再沒見過麵吧。”

那個囚犯依然盯著我的朋友,他能說出的隻有這一句:你這狡猾的魔鬼!

“對了,我還沒有介紹你呢。”福爾摩斯先生說,“先生們,這位是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以前在女王陛下的印度陸軍中效力,他是咱們東方帝國所造就的最優秀的射手。上校,你在獵虎方麵的成績仍然是獨一無二的吧,我這樣說沒錯吧?”

這個老人一臉的憤怒,凶巴巴地看著我的朋友。他那充滿野性的眼睛和倒豎的胡子使自己活像一隻虎。

“這麼一個簡單計策就能使這位老練的獵手上當。”福爾摩斯先生說,“這應該是你很熟悉的辦法。你不是也在一棵樹下拴隻小山羊,自己帶著來複槍藏在樹上,等著這隻作為誘餌的小山羊把老虎引來嗎?這所空屋成了我的樹,你就是我想打的虎。你大概還帶著幾支備用的槍,以防出現好幾隻老虎,或是你自己萬一沒有瞄準好,而這是不大可能的。跟你一樣,我也有備用槍。”他指了指周圍的人。

莫蘭上校一聲怒吼不服地向前衝來,但被兩個警察拽了回去。他臉上的表情真可怕。

“不過你有一招出乎我的意料。”福爾摩斯先生說,“我沒有料到你也會利用這所空屋跟這扇方便的前窗。我猜想你在街上行動,那裏有我的朋友雷斯垂德和他的隨從在等著你。其他的都在我意料之中。”

莫蘭上校轉過臉對著官方偵探。

“或許你有正當理由逮捕我,”他說,“可是你沒有理由叫我受這個人的嘲弄。如果我的所作所為觸犯了法律,那就按照法律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說得倒挺合理,”雷斯垂德說,“福爾摩斯先生,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福爾摩斯先生早把那支威力很大的氣槍從地板上撿起來了,正在細看它的結構。

“少有的武器啊!”他說,“無聲而且威力極大。我認識這個雙目失明的德國技工馮·赫德爾,這支槍是他給莫裏亞蒂教授特製的。我知道有這麼一支槍已經好幾年了,雖然以前沒有機會擺弄它。這支槍,還有這些適用的子彈,都交給你們保管吧,雷斯垂德。”

“交給我們的話您應該會放心,福爾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說,這時大家都向房門口走去,“您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你打算以什麼罪名控告他?”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企圖謀殺福爾摩斯先生的罪名了。”

“不能這樣說,雷斯垂德。我並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出麵。這場出色的逮捕是你的功勞,而且隻是你的功勞。雷斯垂德,我祝賀你!是你憑借自己的智勇抓住他的。”

“抓住了他?他是誰啊,福爾摩斯先生?”

“就是警察一直在找的莫蘭上校,他在上月三十日把一顆開花子彈裝在氣槍裏,對準公園路427號二樓正麵的窗口開了一槍,打死了羅諾德·阿德爾。就是這個罪名,雷斯垂德。現在,華生,你不妨到我書房去抽一支雪茄煙,待上半個小時,好讓你的緊張神經放鬆一下。”

我們的老房間在邁克羅夫特的監督和赫德森太太的照管下,一點沒變樣。我一進來就注意到屋裏的整潔確實少見,但是一切原有的標誌依然如故:這一角是做化學試驗的地方,放著那張被酸液弄髒了桌麵的鬆木桌;那邊架子上擺著一排大本的剪貼簿和參考書,都是很多倫敦人想燒掉才高興的東西。我環視四周,掛圖、提琴盒、煙鬥架,連裝煙絲的波斯拖鞋都曆曆在目。屋裏已經有兩人:一個是我們進來時笑臉相迎的赫德森太太,另一個是在今晚的險遇中起了那麼大作用而樣子冷淡的假人。我朋友的這個做得惟妙惟肖的、上過顏色的蠟像,擱在一個小架子上,披了一件他的舊睡衣穿過大街望這裏,簡直就是福爾摩斯先生。

“你都按照我說的做了嗎,赫德森太太?”

“是的,先生。”

“很好。你看見子彈打在什麼地方了嗎?”

“是的,先生。恐怕子彈已經打壞了您那座漂亮的半身像。它恰好穿過頭部,然後碰在牆上砸扁了。這個是我在地上撿到的,給您!”

福爾摩斯先生接過子彈給了我。

“一顆鉛頭左輪子彈。真巧妙,誰會發現這樣的東西是從氣槍中打出來的?好吧,赫德森太太,我非常感謝你的幫助。華生,你坐在你的老位子上,我有幾點需要和你討論一下。”

他從蠟像上取下自己的睡衣穿上,於是又成了往日的福爾摩斯先生。

“這個老獵手居然手不抖眼不花。”他一邊檢查蠟像的破碎前額一邊笑著說,“對準頭的後部正中,恰好擊穿大腦。以前在印度他是最好的射手,我想現在倫敦也很少有比他強的。你知道他嗎?”

“不知道。”

“這就叫名氣!不過,我要是沒記錯,你過去也沒有聽到過詹姆士·莫裏亞蒂的名字,他是本世紀的大學者之一。幫我拿下架子上的那本傳記索引,謝謝。”

他斜靠在椅子上,一邊吸著雪茄一邊懶洋洋地翻著他的記錄。

“M部的這些材料真不錯。莫裏亞蒂這個人不論擺在哪裏都是出眾的。這是放毒犯莫根,這是遺臭萬年的梅裏丟,還有馬修斯——他在查林十字廣場的候診室裏把我左邊的犬齒打掉了。最後邊的這個就是咱們今晚的敵人。”

他將本子遞給我,上麵寫著:塞巴斯蒂恩·莫蘭上校,無職業,原屬班加羅爾工兵一團。一八四零年在倫敦出生,係原任英國駐波斯公使奧古斯塔斯·莫蘭爵士之子。曾就學於伊頓公學、牛津大學。參加過喬瓦基戰役、阿富汗戰役,在查拉西阿布、舍普爾、喀布爾服過役。住址:管道街。俱樂部:英印俱樂部,坦克維爾俱樂部,巴格特爾紙牌俱樂部。著作:《喜馬拉雅山西部的大獵物》《叢林中三月》。在這頁的空白處,有福爾摩斯先生的標記:倫敦第二號最危險的人。

“真想不到,”我把本子遞回給他時說,“這人曾經還是個體麵的軍人。”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回答說,“他在一定程度上幹得不錯。他一向很有膽量,在印度還流傳著他怎樣爬進水溝去追一隻受傷的吃人猛虎的事。華生,有些樹木在長到一定高度的時候,會突然長成難看的古怪形狀。這一點你常常會在人身上看到。我有個理論是:個人在發展中再現了他曆代祖先的發展全過程,而像這樣突然地變好或者變壞,似乎成了他的家史的縮影。”

“你這個想法真有點怪誕。”

“好吧。不論什麼原因,他在走向墮落。他在印度雖沒有任何當眾出醜的事情,但仍舊沒有待下去。他退伍了,來到倫敦,又弄得名聲很壞。就在這時他被莫裏亞蒂教授挑中了,一度是莫裏亞蒂的參謀長。莫裏亞蒂很大方地供給他錢,可是隻利用過他做一兩件普通匪徒承擔不了的、非常高級的案子。你可能還有些記得一八八七年在洛德的那個斯圖爾特太太被害的案子。記不起來了?我可以肯定莫蘭是主謀,但是一點證據都找不出來。上校隱蔽得非常巧妙,即使在莫裏亞蒂匪幫被破獲的時候,我們也無法控告他。你還記得就在那天我到你寓所去看你,為了防氣槍,我不是把百葉窗關上了嗎?很可能當時你認為我是在想入非非。我可明白自己在幹什麼,因為我已經知道有這樣一支不平常的槍,而且知道在這支槍的後麵會出現一名全世界第一流的射手。咱們在瑞士的時候,他同莫裏亞蒂一起跟蹤著咱們。可以肯定,我在萊辛巴赫懸崖上時是他不斷往下扔石塊的。”

你應該注意到我在法國時經常看報,其實就是為了關注他。隻要他還在倫敦逍遙法外,我活在世上實在沒意思。他的影子會日夜纏著我,他對我下手的機會遲早會到來。我能拿他怎麼辦呢?總不能一看見就拿槍打他,那樣我自己就得進法院,向市長求救也無濟於事。他們不能憑看起來不過是輕率的懷疑就進行幹預。所以我一籌莫展。可是我留心報上的消息想著我早晚要逮住他。後來我聽說了羅諾德·阿德爾慘死的消息,我的機會終於來到了。就我知道的那些情況來看,這不明擺著是莫蘭上校幹的?他先同這個年輕人一起打牌,然後從俱樂部一直跟到他家,對準敞著的窗子開槍打死了阿德爾。這是毫無疑問的了。光憑這種子彈就足以送他上絞架。我馬上回到倫敦,卻被那個放哨的發現了,他當然會告訴上校注意我的出現。上校不能不把我的突然歸來和他犯的案子聯係到一起,而且感到萬分驚恐。我猜準了他會立刻想辦法把我除掉,並且為了達到目的他會再拿出這件凶器來。我在窗口給他留了一個明顯的靶子,還預先通知蘇格蘭場可能需要他們幫助,然後我找到那個在我看來是萬無一失的監視點,卻沒想到他會挑上那個地方來襲擊我。華生,還需要我解釋些什麼嗎?

“有,”我說,“莫蘭上校謀殺羅諾德·阿德爾的動機是什麼?”

“哦,關於這一點隻能推測了,不過在這方麵,就是邏輯性最強的頭腦也可能出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假設,你我的有可能對也有可能錯。”

“那您是如何推測的呢?”

“其實想說明整個案件並不難。從證詞中知道莫蘭上校和年輕的阿德爾合夥贏了一大筆錢。不消說,莫蘭作了弊——我很久以來就知道他打牌作弊。我相信就在阿德爾遇害的那天,阿德爾發覺莫蘭在作弊。很可能他私下跟莫蘭談過,還恐嚇要揭發莫蘭,除非他自動退出俱樂部並答應從此不再打牌。照說像阿德爾這樣的年輕人不大可能立刻就去揭發一個既有點名氣又比他大得多的莫蘭,鬧出一樁駭人聽聞的醜事來。大概他像我所估計的那樣做了。對靠打牌騙錢為生的莫蘭來說,開除出俱樂部就等於毀掉自己。所以莫蘭把阿德爾殺了,那時候阿德爾正在計算自己該退還多少錢,因為他不願意從搭檔的作弊中取利。他鎖上門是為了防他母親和妹妹突然進來硬要知道他弄來那些人名和硬幣究竟幹什麼。你覺得這個解釋合理嗎?”

“我相信你說的是事實。”

“但審訊時也有可能遭到反駁。同時,不論發生什麼,莫蘭上校再也不會打攪咱們了。馮·赫德爾這支了不起的氣槍將為蘇格蘭場博物館增色。”

接下來福爾摩斯先生又可以獻身於調查倫敦錯綜複雜的、大量來源於生活中的小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