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窺園先生詩傳(1 / 3)

許地山

窺園先生的祖父永喜公是個秀才,因為兄弟們都從事生產,自己便教育幾個學生,過他的書生生活。他前後三娶,生子八人。子侄們,除廷樂公業農,特齋公(諱延璋)業儒以外,其餘都是商人。道光中葉,許家兄弟共同經營了四間商店,是金珠,布匹,鞋帽,和鴉片煙館。不幸一夜的大火把那幾間店子燒得精光,連家譜地契都毀掉。家產蕩盡,隻弟們才鬧分居。特齋公因此分得西定坊武館街燼餘的鞋店為業。鹹豐五年十月初五日,特齋公在那破屋裏得窺園先生。因為那間房子既不宜居住,更不宜做學塾的用處,在先生六歲時候,特齋公便將武館街舊居賣掉,另置南門裏延平郡王祠邊馬公廟住宅,建學合數楹。

舍後空地數畝,任草木自然滋長,名為窺園,取董子下帷講誦,三年不窺園的意思。特齋公自在宅中開館授徒,不久便謝世。遺下窺園給他的四個兒子。

窺園先生諱南英,號蘊白或允白。窺園主人,留發頭陀,龍馬書生,昆侖耶客,春江冷宦,都是他的自號。自特齋公歿後,家計專仗少數田產,藍太恭人善於調度,十數年來,諸子的學費都由她一人支持。先生排行第三,十九歲時,伯兄梓修公為台灣府吏,仲兄炳耀公在大穆降辦鹽務,以所人助家用。因為兄弟們都已成人,家用日絀,先生也想跟他二兄學賣鹽去。謝憲章先生力勸他勉強繼續求學,於是先生又跟謝先生受業。先生所往來的都是當時教大館的塾師,學問因此大進。吳樵山先生也是在這幾年間認識的。當時在台灣城教學的前輩對於先生的品格學問都很推許。二十四歲,先生被聘去教家塾,不久,自己又在窺園裏設一個學塾,名為聞樨學合。當時最常往來的親友是吳樵山(子雲),陳卜五,王泳翔,施雲舫(士潔),丘仙根(逢甲),汪杏泉(春源),陳省三(望曾),陳梧岡(日翔)諸先生。他的詩人生活也是從這個時候起。

自二十四到三十五歲,先生都以教學為業。光緒丙戌初到北京會試,因對策陳述國家危機所在,文章過於傷感,考官不敢錄取,己醜再赴試,評論政治得失被放。隔年,中恩科會魁;授兵部車駕清吏司主事職。先生的誌向本不在做官,隻望成了名,可以在本鄉服役。他對於台灣的風物知道很多,紳民對他也很有信仰,所以在十二月間他便回籍服役。

先生二十三歲時,遵吳樵山先生的遺囑,聘他的第三女(諱慎),越三年,完婚。夫婦感情,直到命終,極其融洽。在三十三歲左右,偶然認識台南一個歌伎吳湘玉,由憐生愛,屢想為她脫籍。兩年後,經過許多困難,至終商定納她為妾,湘玉喜過度,不久便得病。她的母親要等她痊愈才肯嫁她。在抑鬱著急的心境中,使她病加劇,因而夭折。她死後,先生將遺骸葬在荔支宅。湘玉的母親感激他的情誼,便將死者的婢女吳遜送給她。他並不愛戀那女子,隻為湘玉的緣故收留她。本集裏(指《窺園留草》詩集。)裏的情詞多半是懷念湘玉的作品。

台灣於光緒十一年改設行省,以原台灣為台南府,台灣縣為安平縣。自設省後,所有新政漸逐推行。先生對於新設施都潛心研究。每以為機器、礦務或其它實業都應自己學會了自己辦,異族絕靠不住。自庚寅從北京回籍,台南官紳舉他管理聖廟樂局事務。安平陳縣令聘他做蓬壺書院山長,辭未就,因為他願意幫助政府辦理墾土化番的事業。他每深入番社,山裏的番漢人多認識他。

甲午年春,唐巡撫聘他當台灣通誌局協修,凡台南府屬的沿革風物都由他彙纂。

中日開戰,省府改台南采訪局為團練局,以先生充統領領兩營兵。黃海之敗,中樞當局以為自改設台灣行省以來,五六年間,所有新政都要經費,不但未見利益,甚至要賠墊許多幣金。加以台灣民眾向有反清複明的傾向,不易統治,這或者也是決意割讓的一個原因。那時人心惶惶,希望政府不放棄台灣,而一些土棍便想乘著官吏與地權交代的機會從中取利。有些唱“跟父也是吃飯,跟母也是吃飯”的論調,意思是歸華歸日都可以。因此,民主國的建設雖然醞釀著,而人心並未一致。住近番地的漢人與番人又乘機混合起來擾亂,台南附近有劉烏河的叛變。一重溪,菜寮,拔馬,錫猴,木岡,南莊,半平橋,八張犁,諸社都不安靜。先生領兵把匪徒蕩平以後,分兵屯防諸社。

乙未三月,中日和約簽定。依約第二條,台灣及澎湖群島都割歸日本,台灣紳民反對無效,因是積極籌建民主國,舉唐巡撫為大伯理璽天德,以元武旗(蘭地黃虎)為國旗。軍民諸政先由劉永福,丘逢甲諸人擔任,等議院開後再定國策。那時,先生任籌防局統領,仍然屯兵番社附近諸隘。日本既與我國交換約書於芝罘,遂任樺山資紀為台灣總督,會見我全權李經方於基隆港外,接收全島及澎湖群島。七月,基隆失守,唐大伯理璽天德乘德輪船逃廈門,日人遂人台北。當基降告急時,先生率台南防兵北行,到阿裏關,聽見台北已失,乃趕回台南。劉永福自己到安平港去布防,令先生守城。先生所領的兵本來不多,攻守都難操勝算。當時人心張皇,意見不一,故城終未關,任人逃避。先生也有意等城內人民避到鄉間以後,再請兵固守。八月,嘉義失守,劉永福不願死戰,致書日軍求和,且令台南解嚴,先生隻得聽命。和議未成,打狗,鳳山相繼陷,劉永福遂挾兵餉官帑數十萬乘德船逃回中國。舊曆九月初二日,安平炮台被占,大局已去,丘逢甲也棄職,民主國在實際上已經消滅,城中紳商都不以死守為然,力勸先生解甲。因為兵餉被劉提走,先生便將私蓄現金盡數散給部下。幾個弁目把他送出城外。九月初三日,日人人台南。本集(指(《窺園留草》

詩集。)裏,辛醜所作(《無題》便是記當日劉帥逃走和他不能守城的憤恨。又,乙未((寄台南諸友》也是表明他的心跡的作品。

民主國最後根據地台南被占領後,日人懸像編索先生。鄉人不得已,乃於九月初五日送先生到安平港,漁人用竹筏載他上輪船。窺園詞中《憶舊》是敘這次的事。日人登船搜索了一遍,也沒把他認出來。先生到廈門少住,便轉向汕頭,投宗人子榮子明二位先生的鄉裏,距浦不遠的桃都。子榮先生勸先生歸宗,可惜舊家譜不存,入台一世祖與揭陽宗祠的關係都不能而知,這事隻得罷論。子榮昆季又勸先生到南洋去換換生活。先生的旅費都是他們贈與。他們又把先生全家從台灣接到桃都,安置在宗祠邊的別莊裏。從此以後,先生的子孫便住在中國(指中國大陸。),其餘都留在台灣,現在把先生的世係略記於下,表示住在台灣的族人還很多。(世係表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