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止觀實踐法門(2 / 3)

智顗畢竟為時代所製約,接受傳統佛教影響太深,所以未能將非行非坐三昧的理念貫徹到底。一方麵,他希望通過非行非坐三昧,把天台止觀付諸常人的語默動靜,化為僧眾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麵,他又必須保留各種傳統的佛教禮儀規範。他為非行非坐三昧規定的修行方法是:

於靜處嚴道場,幡蓋香燈,請彌陀像,觀音、勢至二菩薩,安於西方。設楊枝淨水,若便於左右,以香塗身,澡浴清淨,著新淨衣。齋日建首,當正向西方,五體投地,禮三寶、七佛、釋尊、彌陀、三陀羅尼、二菩薩、聖眾。禮已,胡跪燒香散華,至心運想如常法。供養已,端身正心,結跏趺坐,係念數息。十息為一念,十念成就已,起燒香。為眾生故,三遍請上三寶。請竟,三稱三寶名,加稱觀世音。合十指掌,誦四行偈竟,又誦三篇咒。……誦咒竟,披陳懺悔。(《摩訶止觀》卷二上。)

這些行儀法則同樣顯得十分繁瑣、複雜,反映了智顗始終不渝的虔誠信仰。

在對四種三昧分別闡述的基礎上,智顗自己也有一概括性的評論。他說:

四種三昧方法各異,理觀則同。但三種方法多發助道法門,又動障道;隨自意既少方法,少發此事。若但解方法,所發助道,事相不能通達;若解理觀,事無不通。又不得理觀意,事相助道亦不成;得理觀意,事相三昧任運自成。若事相行道,入道場得用心,出則不能,隨自意則無間也。方法局三,理觀通四。(《摩訶止觀》卷二下。)

這一評論指出,四種三昧雖各具特點,方法各異,但從理觀上說,它們是相通的。《法華玄義》卷九上說,四種三昧“各有事相方法,勤身苦策,悉用實相正觀為體,念念無間清淨如空”;“若隨事行行,行則無體;若隨理行行,令此空慧與行相應,能破無量障道罪,能得無生忍者”。所謂“理觀”,也就是中道觀、實相觀。即四種三昧都以法界、中道實相為係緣,最終都要達到凡聖等齊、同一法身的三昧境界。所以它的實質,是有意區分非行非坐三昧與其他三昧,並以非行非坐三昧為四種三昧之最。前三種三昧都有嚴格的修持方法,注意於“事”上即具體對象的實行;非行非坐三昧則側重於實相之理的自覺體驗,因而能事相通達,住運自成。三種三昧拘於方法,而非行非坐三昧則因不局限於此,故通達無礙。

從上述評論,可以見出智顗立四種三昧的本意。他要通過四種三昧,既把自己的止觀學說化為人們的日常宗教實踐,又要使這一止觀體係的純潔性得以完整保存。不僅在智顗的全部哲學體係內存在著顯而易見的矛盾,就是在四種三昧中,也存在著某種不協調。智顗並不回避這種矛盾,相反總是試圖將它們加以統一,指出統一的基礎是中道實相原理。

基於上述觀念,智顗又說:

問:中道正觀以一其心,行用即足,何須紛紜四種三昧?曆諸善惡,經十二事,水濁珠昏,風多浪鼓,何益於澄靜耶?答:譬如貧窮人,得少便為足,更不願好者。若一種觀心,心若種種,當奈之何?此則自行為失。若用他人,他之根性舛互不同,一人煩惱已自無量,何況多人!譬如藥師,集一切藥擬一切病;一種病人,須一種藥治一種病,而怪藥師多藥。(《摩訶止觀》卷二下。)

之所以立四種三昧,是因為有各種不同的對象;不同的對象,根據各自的需要,選擇其中一種三昧修行。這好比不同的病人,其所患疾病不同,故治病的藥也不同。“或宜常坐中治其諸惡,乃至隨自意中治其諸惡,是名對治。”為了因病對治,故有四種三昧之設,歸根結底符合《法華經》的“方便”說。

智顗文提出,四種三昧的設立是與《大智度論》的“四悉檀”說相適應的,是“四悉檀”的實際運用。他說,“遍赴眾人之欲,即世界悉檀也。餘三悉檀亦如是。又約一種三昧,亦具四悉檀意”(《摩訶止觀》卷二下。)。“悉檀”是梵文siddhnta的音譯,意譯為“成就”、“宗”、“理”等。據《大智度論》卷一所載,佛的教法有種種差別,乍看似乎前後矛盾,但概括其教說,則有四悉檀之別,均與實義不相違背。第一,世界悉檀,指隨順世間觀念,而說因緣和合之法;第二,各各為人悉檀,指根據眾生不同的根機和能力,而分別宣說各種解脫之法;第三,對治悉檀,指針對眾生的貪、嗔、癡等煩惱,應病予藥,使斷惡生善;第四,第一義悉檀,即直接闡明諸法實相之理,使眾生契入佛法。由此可見,“四悉檀”的主要意義,就在於稱機說法,如“為人悉檀”和“對治悉檀”都屬天台方便之說。智顗《摩訶止觀》卷三下說:“佛知眾生種種性、欲,以四悉檀而成熟之。”故四悉檀不僅適用於天台教義,而且也適用於天台實修。

四種三昧之所以成立,四悉檀是其重要理論基礎。《摩訶止觀》卷一上說:

《禪經》雲:佛以四隨說法,隨樂、隨宜、隨治、隨義。……觀病輕重,設藥多少;道機時熟,聞即悟道,豈非隨機感應利益?《智度論》四悉檀,世法間隔名世界,隨其堪能名為人;兩悉檀與四隨同,亦是感應意也。

四隨是大悲應益,悉檀是憐湣遍施。……眾生有大精進勇猛,佛說一行一切行,則四三昧,於經是便宜,於論是為人。眾生有平等大慧為因,感佛說一破一切破,獲勝果報,及通經論,於經論俱是對治。……菩提心是諸行本,《論》舉種種行,蓋枝本之異耳。四三昧是通修,念佛是別修,蓋通別之異耳。

在智顗的《法華玄義》、《維摩經玄疏》中,曾對四悉檀作過係統論述。認為四悉檀通於全部佛教經論義理及其修行實踐,乃至“政在清靜,道合天心,人王無上,即是世間第一義悉檀”(《法華玄義》卷一下。)。又說:“若解四悉檀意,如前異說,皆大利益眾生,興顯佛法也。”(《維摩經玄疏》卷二。)在此總的方便原則下,“發菩提心即是觀,邪僻心息即是止”,四種三昧也就是“止觀”。(《摩訶止觀》卷一上。)四種三昧以四悉檀為依托,成為天台止觀實踐法門的重要內容。

二、十乘觀法

《摩訶止觀》卷五上在論述“正修止觀”時說,具體的止觀修習應依次觀想十種境,它們是:陰界入境、煩惱境、病患境、業相境、魔事境、禪定境、諸見境、增上慢境、二乘境、菩薩境。從所述內容看,主要是觀想修行者自己日常的思想活動、身心狀態以及各種情欲、煩惱、業報等。智顗又認為,在觀想每一境時,應按十個層次進行。這十個層次是:觀不可思議境、起慈悲心、巧安止觀、破法遍、識通塞、修道品、對治助開、知次位、能安忍、無法愛。這十個層次既屬上述十境的十種觀法,故名“十重觀法”。十種觀法由因至果,達到圓滿解脫,故又名“十法成乘觀”,簡稱“十乘觀法”。

十乘觀法以“觀不可思議境”為主體,其他則處於輔助地位。而在這由“十境”和“十乘觀法”組成的圓頓止觀修習體係中,又是以“觀陰界入境”為中心的。所謂“觀陰界入境”,其實質即為觀心;觀心既以觀“一念三千”的不思議境為主旨,因而“觀不可思議境”成為“觀陰界入境”的根本。

“陰界入”的“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界”是十八界(六根、六境、六識),“入”是十二入(六根、六境)。陰、界、入是在不同場合下使用的概念,它們的內涵中有不少重複的因素。智顗《摩訶止觀》卷五上說:“然界內外一切陰入皆由心起……但觀識陰。識陰者,心是也。”因為世間一切物質和精神現象均為心所造,心為煩惱業障之本,故當以觀心修止觀,即以“觀陰界入”入手。這裏所說的“心”,即五陰中的識陰,六識中的意識。智顗強調說,正修止觀十種境,之所以以“陰界入”為首,是因為它是“病本”、生死之根本。他說:

陰者,陰蓋善法,此就因得名。又,陰是積聚,生死重遝,此就果得名。入者,涉入,亦名輸名。界名界別,亦名性分……若俱迷者,開為十八界。

受身之始,無不有身。諸經說觀,多從色起,故以陰為初耳。以陰為本,陰因陰患,陰主善陰,又陰因別陰等。通言煩惱者,見、慢同煩惱。陰入病是煩惱果,業是煩惱因,禪是無動業,業即煩惱用,魔即統欲界即煩惱主,二乘、菩薩即別煩惱攝。通稱病患者,陰界入即病本,煩惱、見、慢等即是煩惱病。(《摩訶止觀》卷五上。)

在這裏,陰界入是“病本”,是作業的主體,煩惱的根源,實際也就是凡夫的“慮知之心”、“自生心”或“一念無明心”。

“不可思議境”與“思議境”相對而言,屬止觀修習的至極。智顗說,若要明“不可思議境”,則先明“思議境”。

思議法者,小乘亦說心生一切法,謂六道因果、三界輪環。若去凡欣聖,則棄下上出,灰身滅智顗。……大乘亦明心生一切法,謂十法界也。若觀心是有,有善有惡;惡則三品三途因果也,善則三品修羅、人、天因果。觀此六品,無常生滅,能觀之心亦念念不住。又能觀、所觀,悉是緣生,緣生即空,並是二乘因果法也。若觀此空有,墮落二邊,沈空滯有,而起大慈悲,入假化物,實無身假作身,實無空假說空,而化導之,即菩薩因果法也。觀此法能度所度,皆是中道實相之法,畢竟清淨,誰善誰惡,誰有誰無,誰度誰不度。一切法悉如是,是佛因果法也。(《摩訶止觀》卷五上。)

思議境雖有大、小乘之分,都有“心生一切法”的說法,或說有、說無,或說假、說中道,但畢竟均屬“因果法”範圍,各各相別,“邐迤淺深,而不相即”。不可思議境是對“一心三觀”、“一念三千”學說的如實修行,它是在“十如是”中道實相理論基礎上實現的。

“不可思議”,意為不可按正常的思維方法和程序去想象,去思慮。一念之心即具三千世界,一念之心同時觀察空、假、中三諦,是為不可思議。《摩訶止觀》卷五上說:“三種世間、三千相性,皆從心起。一性雖少而不無,無明雖多而不有。何者?指一為多多非多,指多為一一非少。故名此心為不思議境也。若解一心一切心,一切心一切,……乃至一究竟一切究竟,一切究竟一究竟,非一非一切,遍曆一切,皆是不可思議境。”三種世間、三千相性皆從心起,是“陰界入”的產物,“陰界入”是“病本”、煩惱之根源,所以,“觀不可思議境”的目的,就在於通過止觀觀心,消除“病本”,獲得解脫,達到對宇宙原理及其眾生本質的認識。“一心三觀”和“一念三千”學說指出消除“病本”的根本原理,“觀不可思議境”指出實踐這一原理的重要步驟。智顗將它置於“正修止觀”中的“觀陰界入境”十重觀法之首,具有保證止觀學說得以落實的意義。

智顗又認為,實踐“觀不可思議境”的結果,可達“無明即法性,一切心一心”;“初發心乃至作佛、坐道場、轉法輪、度眾生、入涅槃”,都能於一念之中實現。“不思議”本具性德、修德、化他三義,觀此不思議境,即含有其他九重觀法的意義,同時也還含有觀陰界入以外其他九種境界的意義。故智顗概述觀不思議境在十重觀法中的地位說:

此不思議境,何法不收?此境發智顗,何智顗不發?依此境發誓,乃至無法愛,何誓不具,何行不滿足耶?說時如上次第,行時一心中具一切心。(《摩訶止觀》卷五上。)

意思是說,觀不思議境這一重觀法,雖係十重觀法之一,但實際上它可取代其他九重。

十重觀法中的其他九重屬於輔助性質的觀法,是為不能迅速由觀不可思議境而悟入的人們設置的,所以比較具體,且有漸次深入的意義。智顗解釋說:“既自達妙境,即起誓悲他。次作行填願,願行既巧,破無不遍。遍破之中,精識通塞,令道品進行。又用助開道,道中之位,己他皆識。安忍內外,榮辱莫著,中道法愛。故得疾入菩薩位。”(《摩訶止觀》卷五上。)這些,實際是以“四悉檀”理論,對鈍根者所作的種種方便對治。

十乘觀法中第三“善巧安心”者,又名“巧安止觀”,就是典型的方便對治法門。所謂“善巧安心”,即“善以止觀安於法性”,意為將心安於法性,明白此心即是法性,與之不一不異,便深達止觀之奧秘。眾生之心本來就與法性不一不異,隻因癡迷顛倒而自作分別。所以通過“善巧安心”的種種方便緣喻,使還源返本,完成止觀修習。智顗說:

無明癡惑本是法性,以癡迷故,法性變作無明,起諸顛倒善不善等。如寒來結水,變作堅冰;又如眠來變心,有種種夢。今當體諸顛倒即是法性,不一不異。雖顛倒起滅如旋火輪,不信顛倒起滅,唯信此心但是法性。起是法性起,滅是法性滅。體其實不起滅,妄謂起滅。……體達既成,不得妄想,亦不得法性。還源返本,法界俱寂,是名為止。如此止時,上來一切流轉皆止。觀者,觀察無明之心,上等於法性,本來皆空;下等一切妄想善惡,皆如虛空,無二無別。……法界洞朗,鹹皆大明,名之為觀。(《摩訶止觀》卷五上。)

無明之心即是法性,但需要經止觀而證得。“安心”的實際內容就是止觀實踐。雖說“止隻是智顗,智顗隻是止”,“止安”與“觀安”兩者“無二無別”,但從“善巧安心”的方便角度說,還是有所區別,可得八番“安心止觀”。

八番“安心止觀”是指:隨樂欲以止安心,隨便宜以止安心,對治以止安心,隨第一義以止安心;隨樂欲以觀安心,隨便宜以觀安心,對治以觀安心,第一義以觀安心。此八番止觀安心,又分為“為信行人說”的信行八番和“為法行人說”的法行八番,合則為十六番。這一劃分的依據是根器的利鈍。“信行”,指因聽聞佛法,由信仰而修行;“法行”,指因正法而修行,由思維而得悟。信行人指鈍根者,法行人指利根者。但智顗進而指出,利鈍並非絕對,即隻是相對而言,故又可以相互轉化。他說:

若論根利鈍者,法行利,內自觀法故;信行鈍,藉他聞故。又信行利,一聞即悟故;法行鈍,曆法觀察故。或俱利俱鈍,信行人聞慧利、修慧鈍,法行人修慧利、聞慧鈍。(《摩訶止觀》卷五上。)

這一思想意義重大。它破除了以往佛教將眾生根性的利鈍加以絕對化和固定化的觀點,因而從更廣泛的意義上指出了人們修行成佛的可能性。由於根性利鈍的相對性,也使天台宗的方便說教提供了更有力的理論基礎。

智顗“善巧安心”的修行,或止或觀,或隨樂欲,或隨便宜,或隨對治,或隨第一義,主要依據就是根性利鈍的相對性。他說:

今明眾生心行不定,或須臾而鈍,須臾而利,任運自爾,非關根轉,亦不數習。或作觀不徹,因聽即悟;或久聽不解,暫思即決。是故更論轉根安心。若法行轉為信行,逐其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若信行轉成法行,亦逐根轉,用八番悉檀,而授安心。(《摩訶止觀》卷五上。)

信行和法行在同一人身上可以轉化,八番信行與八番法行的相互轉化,由“八番悉檀”而成就。因此,任何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或自修信行,或自修法行,這叫做“自行安心”。“善巧安心”這時也就等同於“自行安心”。

智顗強調說,自行安心的原則就是從屬於各人的實際需要:

自行安心者,當觀察此心,欲何所樂。若欲息妄,令念想寂然,是樂法行;若樂聽開,徹無明底,是樂信行。樂寂者,如妄從心出,息心則眾妄皆靜;若欲照知,須知心原,心原不二,則一切諸法,皆同虛空。

自修法行或自修信行,應根據止觀修習過程中出現的偏差而作適當調整、相互轉化。他說:

若念念不住,如汗馬奔逸,即當以止對治馳蕩;若靜默無記,與睡相應,即當修觀,破諸昏塞。修止既久,不能開發,即應修觀,觀一切法無礙無異,怗怗明利,漸覺如空。修觀若久,暗障不除,宜更修止,止諸緣念,無能無所。所我皆寂,空慧將生,是為自修法行,八番善巧布措,令得心安。信行安心者,或欲聞寂光如須彌,不畏八動,即應聽止;欲聞利觀破諸煩惱,如日除暗,即應聽觀。聽觀多,如日焦芽,即應聽止,潤以定水;或聽定淹久,如芽爛不生,即應聽觀,令風日發動,使善法現前。或時馳覺,一念叵住,即應聽止,以治散心。或沈昏蒙蒙坐霧,即當聽觀,破此睡熟。或聽止豁豁,即專聽止;或聞觀朗朗,即專聽觀。是為自修信行,八番巧安心也。若法行心轉為信行,信行心轉為法行,皆隨其所宜,巧鑽研之。(《摩訶止觀》卷五上。)

智顗有關自修法行和自修信行的上述說明,是他“十乘觀法”中十分重要的部分,但往往為學者們所忽視。

作為實修止觀的“十乘觀法”之一,“善巧安心”地位雖在“觀不可思議境”之下,但它從止觀修行者的實際出發,說理清晰,步驟明確,其實際效果當在其他九乘之上。無論是自修法行還是自修信行,要在根據修行者的特點和需要;法行轉而信行,信行轉而法行,或由止而觀,由觀而止,都當“隨其所宜,巧鑽研之”。這一觀法的意義,就在於調動修行者的主觀能動性,在一定意義上涉及到了主體性問題。止觀修行在這裏表現為主體的自覺性,任何人都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而調整修行的內容和重點;修行者不應被動地、消極地對待止觀,把止觀視為固定的、凝滯的修行方法和步驟。

智顗進而指出,信行和法行、鈍根和利根可以相互資借,通過相互資借,獲得止觀修習的最好效果,名為“聞思相資”、“根性相資”。他說:

信、行不孤立,須聞、思相資。如法行者隨聞一句,體寂湛然,夢妄皆遣,還坐思維,心生歡喜;又聞止已,還更思維,即生禪定。又聞於止,還即思維,妄念皆破;又聞止已,還更思維,朗然欲悟。……此乃聽少思多,名為法行,非都不聽法也。信行端坐,思維寂滅,欣踴未生,起已聞止,歡喜甘樂。端坐念善,善不能發,起已聞止,信戒精進,倍更增多。端坐治惡,惡不能遣,起已聞止,散動破滅。端坐即真,真道不啟,起已聞止,豁如悟寂。是為信行坐少聞多,非多不思維。前作一向根性,今作相資根性;就相資中複論轉不轉。(《摩訶止觀》卷五上。)

信行與法行並非孤立,兩者有聯係,是可以統一的;信行中包含法行,法行中也包含信行。通過“聞思相資”,把信行與法行有機地統一,從而止觀也就相應了。所謂“一向根性”,是指把根性視為先天的、固定的、不可變易的;智顗針對教界的這種傳統看法,提倡“相資根性”,帶有以辯證觀念取代形而上學的意義。從根性的“相資”,又論及其中的“轉不轉”,因而有十六番安心、三十二番安心乃至一百二十八番安心之說。

智顗立“善巧安心”,意在啟發修行者對止觀的自覺把握,發揮主體的意識能動性,這與“四種三昧”提倡的念佛法門有所不同。他指出,“一種禪師不許作觀,唯專用止”,而“又一禪師不許作止,專在於觀”,“兩師各從一門而入,以己益教他,學者則不見意”,這並不符合止觀的原則。因為止觀“如車之雙輪,鳥之雙翼”,不可偏修。但如何保證止觀協調統一,則決定於主體的自覺,所以說“慧、定偏者,皆不見佛性;八番調和,貴在得意”(《摩訶止觀》卷五上。)。此“得意”如同後來禪家所說“冷暖自知”,故或止或觀、或定或慧、或信或法、或丸或散,均由修行者自己決定,以主體的自覺巧用方便,達到理想的目的。

十乘觀法中第七“助道對治”,又名“對治助開”,與“善巧安心”有一定聯係,或可視作對“善巧安心”的補充。“助道”,指以六度等具體法門幫助人們去除障蔽;“對治”,指根據各人的不同遮障,以相應的法門予以破除。《摩訶止觀》卷七上說:

根利無遮,易入清涼池,不須對治。根利有遮,但專三脫門,遮不能障,亦不須助道。根鈍無遮,但用道品調適,即能轉鈍為利,亦不須助道。根鈍遮重者,以根鈍故,不能即開三解脫門;以遮重故,牽破觀心。為是義故,應須治道,對破遮障,則得安隱入三解脫門。

無論利根、鈍根,都可根據特定修行而獲得解脫。利根者不須助道對治即可解脫;鈍根無遮者通過修道品,可轉化根性。修道品即“十重觀法”中的第六重,即對照三十七道品(四念處、四正勤、四如意、五根、五力、七覺支、八正道),根據需要而修習其中若幹道品。助道對治主要針對鈍根遮重者而言,對治方法主要為六度。六度對治有輕重緩急,視修行者情況而定,名為“調適”。如,“修三昧時散亂不定,身如獨落,口若春蛙,心如風燈。以散逸故,法不現前。是時應用禪定為治”。又如,“修三昧時愚癡迷惑,計著斷常,謂有人我、眾生、壽命。觸事麵牆,進止常短,不稱物望,意慮頑拙,非智顗黠相。是時當用智慧為治”。因鈍根者的遮蔽有異,“內病既強,其相外現。若用對治,得去是病所宜。若對治不除,當依四隨,回轉助道”。所謂“四隨”,指隨樂、隨宜、隨治、隨義,意為隨順眾生樂欲及機宜,對治眾生之所迷,相當於“四悉檀”。“四隨”是“六度”以外的對治,具有更大的靈活性和機動性。所以智顗強調:“當善巧斟酌,或對、或轉、或兼、或第一義。”(《摩訶止觀》卷七上。)通過善巧對治,即使“根鈍遮重”者也能“安隱入三解脫門”。“三解脫門”指三種通往涅槃的法門,它們依無漏之空、無相、無願等三三昧而入。

十乘觀法之第四“明破法遍”,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為鈍根者而設立的。“破法遍”,意為普遍、徹底地破除修行者對一切諸法的執著。因“眾生多顛倒,少不顛倒”,為“破顛倒,令不顛倒”,故說破法遍。

智顗在“破法遍”中,針對人們止觀修習中的各種錯誤認識、一切執著,展開十分徹底的破斥。他認為,修行的目的是要達到對“無生”的認識,由事入理,所以“破法遍”乃是根本手段。

且依空無生門。無生門能通止觀,到因到果,又能顯無生,使門光揚。何者?止觀是行,無生門是教。依教修行,通至無生法忍,因位具足。……止觀光揚無生門者,法不自顯,弘之在人;人能行行,法門光顯,使無生教縱橫無礙,觸處皆通。(《摩訶止觀》卷五下。)

止觀能顯果;果不自顯,由行故果滿,果滿故一切皆滿。智顗以“不生生、不生不生、生不生、生生”四句說無生門,認為能因此而“攝自行、因果、化他、能所等法皆遍”。又說:“不生生亦不可說,生生亦不可說,生不生亦不可說,不生不生亦不可說,生亦不可說,不生亦不可說。按此六句,明無生門破法遍。”(《摩訶止觀》卷五下。)此六句,既可破“思議惑”,又可破“不思議惑”,是為對一切執著的徹底破除。

宇宙人生之真相,乃是“心行處滅,言語道斷”,非語言思慮分別所及。所以“無生門破法遍”雖有“從假入空”、“從空入假”、“中道第一義諦”三個階段,但就對鈍根者而言,首先要修“從假入空破法遍”。通過修習,獲得世界本質“空”的認識。智顗說:

三界無別法,唯是一心作。今求心不可得,即一切空。觀心無心,觀空無空,即無所得空。觀有見三假不可得,即有法空;觀無見三假不可得,即無法空;觀亦有亦無見三假不可得,即無法有法空。(《摩訶止觀》卷五下。)

認識到世界的本質是空,則知“無明即法性,不二不異”:

本末雙寂,畢竟清淨,是名為止。又觀無明即法性,不二不異。法性本來清淨,不起不滅。無明惑心亦複清淨,誰起誰滅?若謂此心有起滅者,橫謂法性有起滅耳。法性無起,誰複生憂;法性無滅,誰複生喜?若無憂喜,誰複分別此是法性、此是無明?能觀所觀,猶如虛空。如此觀時,畢竟清淨,是為從假入空觀。(《摩訶止觀》卷五下。)

“無明即法性”是萬物之實相,這一思想於“信行利根”者而言,當“一聞即悟”;於“法行”者而言,思之“即能得解”。但對於鈍根者來說,須“從假入空觀”修習起,先破除對一切事物的執著。智顗強調說:“其鈍根者,非唯聞思不悟,更增眾失。故《中論》雲:將來世中,人根轉鈍,造作諸惡,不知何因緣,故說畢竟空。是故廣作觀法,說於《中論》。今亦如是,為鈍根故廣破。”(《摩訶止觀》卷五下。)所以,從根本上來說,“從假入空破法遍”是為鈍根者設立的法門。

將“破法遍”與其他九重觀法聯係起來看,顯示出“方便”原則在智顗全部止觀修習中起的作用。止觀的原理可以歸結為一種,但止觀實踐卻有多種。根據基本的原理,展開不同的實踐,都能達到止觀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