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來之前,寫了信告訴建平嗎?”
“沒”。婷婷低垂眼簾。臉上的那種感傷和哀怨似乎又增加了幾分,她抑鬱地說,“這三年中他隻在前兩年斷斷續續地寫過幾封信給我,今年我還沒見過他隻言片語,反正他跟我媽一直相處不好,家對他來說。是可有可無的,所以,我也懶得寫給他。”
“哦!”夏華似乎對此有點驚詫,不過在這麼“哦”了一聲之後,卻沒再說什麼來著,關於建平跟家裏的事。他不想在婷婷麵前發太多的議論。這不僅緣於他的冷峻寡言的性格,還有著另外一層緣由。他所想的是,這是別人的家事,自有別人的道理,無須他來說三道四。
婷婷見剛談了幾句話,夏華又眯起了眼睛,不言不語,那樣子又像自顧自進入了另一個什麼情境之中去了。自然也就索然無味。於是。她收起了話尾,也半合起雙眼,仰靠在椅背上,學著夏華的樣子,也假寐起來。但沒一會,又像想起了什麼來著,睜開眼,瞟了夏華一眼說:
“夏華,我倒忘了問你,那個椏灣窩是個什麼樣兒的地方?”
夏華見問,便也張開眼簾,笑了笑,然後說:
“深山老林,方圓幾十裏難有十戶山民。要進山。下了火車,還需坐三、四個鍾頭的汽車。然後下汽車,然後再爬呀爬、攀呀攀的近三十裏,就在那‘白雲生處’見著了我們那群‘半拉子山民’的‘人家’。那地方,便是了椏彎窩。”
“喲,看不出來呀,你還蠻有些浪漫情調的囉?”夏華這一串很有點兒詼諧的話語,想不到一下子竟把個本來心情抑鬱的婷婷逗樂了,她“咯咯咯”地抿嘴笑了起來。她笑著又追問道:
“那何謂之‘半拉子山民’呀?”
夏華又似乎受到了婷婷的情緒感染,也跟著笑了起來。他笑著回答婷婷說:
“這所謂的‘半拉子山民’是我們後來自己叫開的,意即並非土生土長的,世代相傳的山民。”
“那麼,我也即將成為一個‘半拉子山民’吧!”
“但願你的山民生活不會太長吧!”
“唉,一切聽天由命吧!”婷婷收斂起臉上的笑容,又回到了抑鬱之中。
“你相信命?”夏華將剛剛投向車窗外那朦朧夜色中的目光收了回來,有些好奇地盯著抑鬱的婷婷。
“這其實我也說不清。不過,我似乎覺到,我們活在世上,誰也逃不脫一種說不出所以然的什麼力量擺布操縱一樣。夏華,你說是嗎?”婷婷也瞧著夏華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你問我麼?”夏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說,“我跟你一樣,說不清。”
談到這裏,兩人又相對無言了,陷入短暫的沉默。
短暫的沉默之後,仍是婷婷率先提起了話頭:
“夏華,你這是回城探親的吧?家裏還有些什麼人?”
“建平至少還有一個你這樣的妹妹,可我。我在這個世界卻什麼也沒有了!”婷婷這句話無意中又勾起了夏華無盡的痛楚,把他重新拉扯到母死家喪的悲哀之中。他沉重地歎了口氣。
“哦。真對不起,我讓你傷心了。看來你也是個苦命人!”婷婷見此時夏華表現出如此的抑鬱痛楚。說著話兒的當兒。似乎眼圈兒都潮潤了,便趕忙賠個不是。
然而,夏華此時並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反而一改抑鬱。瞧著她笑了笑勸慰道:“別太多心,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
婷婷見狀,也還他一個笑靨,但卻在心裏想:這夏華表麵看似冷峻無情,想不到其內心卻是極豐富極細膩的,說不準他心中還有好深好深的苦情呢!想到這裏,她不禁又細聲地問道:
“夏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一點關於你的情況?”
“以後再說吧。看,已經下半夜了,我們還是養養神吧,明天下車後,上山還要很多氣力呢!”
說罷,又眯上了眼簾,斜靠在椅背上,養起神來。
婷婷看夏華又這樣了。隻好知趣地不問他了,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同時心想,夏華說的也是,是該養養神,準備明天跟他爬大山的。於是,她也將頭靠在椅背墊,合上了雙眼。而此時,才過一會兒,夏華卻又將眼睛打開了。他瞧了一眼似已困著了的婷婷。心裏忽然湧起了一種說不出是為什麼的感覺。他想,他有生以來從未與人作如此長時間的閑聊,今夜在這列車上,怎的會跟婷婷談了這麼久,談了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