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嘉祐四年(1059年)十月,蘇洵和蘇軾、蘇轍三父子從嘉州(今四川省樂山市)乘船順江而下,十二月到達江陵驛。一路上父子三人隨感而發,寫了一百篇詩文,彙成集子,名為《江行唱和集》。這篇文章是蘇軾為這個集子寫的敘(即序)。蘇軾認為文章作者是在生活中有了感觸而抒發出來的,從來的好文章都不是勉強作出來的,而是作者到了不吐不快、不能不寫的情況下才能寫出好文章來。這種寫作觀點至今仍很有現實意義。
【原文】夫昔之為文者,非能為之為工,乃不能不為之為工也。山川之有雲霧,草木之有華[1]實,充滿勃鬱[2],而見於外,夫雖欲無有,其可得耶?自聞家君之論文[3],以為古之聖人有所不能自己而作者。故軾與弟轍為文至多,而未嚐敢有作文之意[4]。 己亥之歲,侍行適楚[5],舟中無事,博弈[6]飲酒,非所以為閨門之歡[7]。而山川之秀美,風俗之樸陋,賢人君子之遺跡,與凡耳目之所接者,雜然有觸於中,而發於詠歎。蓋家君之作,與弟轍之文皆在,凡[8]一百篇,謂之《南行集》。將以識[9]一時之事,為他日之所尋繹[10],且以為得於談笑之間,而非勉強所為之文也。時十二月八日,江陵驛書。
【注釋】
[1]華:同“花”,美麗而又有光彩。[2]勃鬱:旺盛繁茂,形容生機勃勃的樣子。[3]家君:對別人稱自己的父親為家君。自聞家君之論文:蘇洵在《仲兄字文甫說》中,用風水相遭而成文作比喻,認為“無意乎相求,不期而相遭,而文生焉”,“非能為文,而不能不為文”的作品,才是“天下之至文”。蘇軾的論文受他父親的影響很大。[4]未嚐敢有作文之意:不敢有意地為作文而作文。[5]侍行:指侍從父親旅行。適楚:到楚。[6]博弈:下棋。[7]非所以為閨門之歡:是說沒有辦法像在家裏那樣安樂。[8]凡:共。[9]識:誌,指記下當時的事情。[10]尋繹:尋思、推求。謝惠連《雪賦》:“王乃尋繹吟玩,撫覽扼腕。”
【譯文】
過去寫文章的人,並不是他能夠寫就會寫出好文章,而是到了他不能不寫的時候才會寫出好的文章來。如同高山大江會發生雲霧,草木植物會開花結果的道理一樣,是由於內在的充溢和蘊積到了一定程度,才能呈現為雲霧花果;就是想不呈現出來,也是辦不到的。我聽我父親議論寫論作,他認為古時候的聖賢都是到了不吐不快、不能不寫的時候才寫文章的。因此我同弟弟蘇轍寫的文章雖然很多,但從來沒有為了寫作而寫作的意思。
嘉祐四年己亥這一年,我們跟隨父親到湖北一帶,在船上沒有其他事情,每天就是下棋喝酒,沒有像在家裏那樣舒適歡樂,然而我們觀賞了明秀美麗的河山,看到了沿途百姓那純樸簡陋的風俗習慣,遊覽了許多名勝古跡,凡是眼睛看見、耳朵聽到的這許多多人情事物,使我們心中產生許多感觸,於是就抒發寫作出一些詩文。把父親的作品、弟弟的文章連同我自己的詩文收在一起,共有一百篇,就稱它為《南行集》(即《江行唱和集》)。用它來記錄這一段時間的事情,提供以後日子裏的追思和憶念,並且我認為這些詩文都是在隨意談論的歡樂氣氛中,自然抒發而寫成的,並不是那種勉強硬逼出來的文章。十二月八日寫於江陵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