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梅直講書(1 / 2)

【題解】這是嘉祐二年(1057年)蘇軾中進士後,給梅堯臣寫的一封信。當時梅堯任國子監直講,是蘇軾考進士時的編排評定官員。他把蘇軾的《論刑賞》推薦給主試的歐陽修。歐陽修感到驚喜,把他看作奇特的人,想取他為第一名,這封信主要敘述遇到梅堯臣這個知己的快樂心情。通篇貫串一種知遇之樂,意義高雅,文詞瀟灑雄健,如天際白雲,卷舒自如。文章裏那種不重富貴,而把師友相知作為人間很大快樂的議論,真可以使千百年來人際間那種充滿勢利之心的庸風惡俗為之一清。

【原文】

某官執事:軾每讀《詩》至《鴟鴞》[2],讀《書》至《君奭》[3],常竊悲周公之不遇。及觀《史》[4],見孔子厄於陳、蔡之間,而弦歌之聲不絕。顏淵、仲由之徒,相與問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曠野[5],吾道非耶?吾何為於此?”顏淵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雖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後見君子。”夫子油然而笑[6]曰:“回!使爾多財,吾為爾宰[7]。”夫天下雖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樂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貴,有不如夫子之貧賤。夫以召公之賢,以管、蔡之親[8],而不知其心,則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皆天下之賢才,則亦足與樂乎此矣[9]!蘇軾七八歲時,始知讀書。聞今天下有歐陽公者,其為人如古孟軻、韓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從之遊,而與之上下其議論[10]。其後益壯,始能讀其文詞,想見其為人,意其飄然脫去世俗之樂而自樂其樂也。方學為對偶聲律之文,求升鬥之祿,自度無以進見於諸公之間。來京師逾年[11],未嚐窺其門。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於禮部[12],執事與歐陽公實親試之,誠不自意,獲在第二。既而聞之人,執事愛其文,以為有孟軻之風,而歐陽公亦以其能不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為之先容[13],非親舊為之請屬,而向之十餘年間聞其名而不得見者,一朝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貴,亦不可以徒貧賤[14],有大賢焉而為其徒,則亦足恃矣!苟其僥一時之幸,從車騎數十人,使閭巷小民聚觀而讚歎之,亦何以易此樂也!《傳》曰:“不怨天,不尤人[15]。”蓋“優哉遊哉,可以卒歲。”執事名滿天下,而位不過五品,其容色溫然而不怒,其文章寬厚樸而無怨言,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16]。軾願與聞焉。

【注釋】[1]上梅直講:嘉祐二年(1057年)蘇軾中進士後給梅堯臣(梅聖俞)的信。梅堯臣當時任國子監直講,是這次考試的編排評定官。[2]《鴟鴞》:是《詩經·豳風》的篇名。《毛詩序》:“《鴟鴞》,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這誌,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鴞》焉。”該詩是托鳥來說明周公自己的願望,並且訴說了他的處境之艱難。[3]《君奭》:是《尚書》的篇名。召公名奭。當太保,周公太師,是成王的左右大臣。召公奭誤信了周公要篡位的流言,對周公很不高興。周公著了《君奭》來辯明自己對成王是忠心的,沒有異誌。並且與召公奭互相勉勵,共同來輔佐成王。[4]《史》:指《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子孔子困於陳、蔡之間的事情。[5]匪兕匪虎,率彼曠野:見《詩經·小雅·何草不黃》,是說我不是野獸,卻在曠野裏行走。兕,一種野牛。[6]油然而笑:自然而溫和地笑。[7]宰:掌管,說明孔子師徒雖處困境但仍然戲笑樂觀。[8]管、蔡之親:周公的弟弟管叔(名鮮)、蔡叔(名度),他們散布周公將要篡位的流言。召公很賢,但卻相信周公的弟弟們所散布的流言。[9]周公誰與樂其富貴?而夫子之所與共貧賤者:周公雖然很富貴,但他的親生弟弟們和他共事的召公都不相信他的忠心,所以周公生活得不快樂;孔子雖然很窮,但卻很快樂,所以周公不如孔子。[10]而與之上下其議論:互相討論,或發揮、商量。[11]來京師逾年:蘇軾於嘉祐元年五月到達京師(開封):九月參加舉人考試,中了舉人;次年春天再參加進士考試。[12]禮部:舊製度,是掌管考試的部門。[13]非左右為之先容:指歐、梅身邊親近的人,先去推薦或關說[14]不可以徒貧賤:不可以安於一般庸的貧賤處境。[15]不怨天,不尤人:《論語·憲問》:“子曰:‘不怨天,不尤人。’”[16]此必有所樂乎斯道也:是讚頌梅公對自己知遇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