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武術文化(1 / 3)

二、武術文化

陰陽、五行、太極

陰陽,是我國古代以樸素的唯物觀點來概括一切事物的統一與對立的學說。自然界萬事萬物的生長、變化、消亡等客觀規律,可以以陰陽歸之,人體的生理、病理可以以陰陽歸之,武術的技擊方法也可以以陰陽歸之。《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說:“陰陽者,天地之道也,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生殺之本始,神明之府也”古代先賢用陰陽學說創造了光輝燦爛的中華文明。

陰陽學說認為:天體宇宙,一切事物都可以分成陰陽兩類。如:天為陽,地為陰;日為陽,夜為陰;男為陽,女為陰;動則為陽,靜則生陰;出手為陽,收手為陰;上步為陽,退步為陰;剛勁為陽,柔勁為陰;手足伸出為陽,關節曲屈為陰;掌心向上為陽,掌心向下為陰;……陰陽的對立和統一,各自以對方作為自身存在的依據,而且在矛盾運動中,陰陽又永遠處於陰消陽長、陽消陰長的運動過程中。

中國古代文明的諸多元素都有一個共同特征,即思維和意識的模糊性,其表現為思維模式的直觀、朦朧、經驗、猜測,區別於西方實驗科學的理性和嚴謹。中國古典思維的模糊性又具有宏觀把握和注重聯係、整體的特點。陰陽學說就是在這種思維背景下解釋宇宙及事物相互關聯的最簡單最準確的一種學說。

五行,一般理解“五”為金、木、水、火、土五種物質。“行”,天體南北東西中五個方位內星陣的運行,五種物質的運動變化相應於方位內的星陣運行,於是衍變出豐富複雜的五行體係,比如五行在顏色中為五色,在聲係中為五音,在調味中為五味,在社會中為五行,在人身則為五髒。所謂“東方生木,木生酸,酸生肝,南方生火,火生苦,苦生心。中央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西方生金,金生辛,辛生肺。北方生水,水生鹹,鹹生腎”(《黃帝內經·素間陰陽應象大論》),陰陽是消長互補,而五行則為相生相克,相生,意為相互促進、資生,相克,意為相互抑製,損耗。五行相生相克順序為: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周而複始;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循環往複。五行說體現了對事物認識上的辯證觀點,是武術文化的一個亮點,但也不能否認,中國傳統武術思想中,用這種過於繁雜的體係解釋一些武術現象顯得牽強附會。與之相似的還有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卦體係。

太極詞最早由於《周易·係辭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以及《莊子·大宗師》:“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有太極之先而不謂高,在六極之下而不謂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莊子》中“太極”一詞顯然是方位詞,而《周易》中“太極”的理解自古以來分歧較大。一般認為是一個哲學名詞,意為衍生天地萬物之本源。其實,太極和陰陽同出一理,陸隴其《太極論》:“夫太極者,萬理之總名也”的觀點就較有代表性。《朱文公集·答楊子真》的觀點與武術中“太極”的含義最接近,他認為:“天地之間,隻有動靜兩端循環不已……而其動靜,則必有所以動靜之理焉,則是所謂太極者也”,這裏“太極”可以理解為宇宙萬物普遍運動發展變化的法則,就是現在我們所說的對立統一辯證規律。太極拳就是一種包涵對立統一法則的拳種,太極拳中“開合虛實,輕沉剛柔,蓄發收放”等,無一不是對立矛盾的統一,拳勢上“欲左先右,欲上先下;對拉拔長,曲中求直,上下左右,相吸相係”的特點,很好地體現了對立統一的要求。

自然界人體拳術五行歸屬表

類別五行木火土金水自然界五季春夏長夏秋冬五方東南中央西北五氣風暑濕燥寒五化生長化收藏五色青赤黃白黑五味酸苦甘辛鹹五菜韭薤蔡蔥藿五穀麻麥稷稻大豆五畜雞羊牛犬豕五果李杏棗桃粟樹木鬆桐柳楊柏八卦震巽離坤艮乾兌坎地支寅卯巳午辰戌

醜未申酉子亥天幹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人體五髒(裏)六腑(表)時

辰肝(醜)心包

(戊)

心(午)脾(巳)肺(寅)腎(酉)膽(子)三焦

(亥)

小腸

(未)胃(辰)大腸

(卯)膀胱

(申)續表

類別五行木火土金水人體五腧井滎輸經合五官目舌口、人中鼻耳五體筋脈肉皮毛骨五視斜動平環強五情怒喜思悲恐五聲呼笑歌哭呻五津泣汗涎涕唾五數三二五四一五律角徵宮商羽五常仁禮信義智拳術內五行肝心脾肺腎外五形手眼身法步五行力木力火力土力金力水力五行拳崩炮橫劈鑽五行拳之形箭炮彈斧電五形拳走

氣之形態伸縮開合團聚起落流行五音噓嗬呼呬吹五音的作用散滯下氣去熱解極去寒

去風五禽鹿猿熊鶴虎太極拳退步右盼中定進步左顧關竅夾脊關玄關下丹心

(氣海穴)中丹田

(膻中穴)尾閭關在氣肝氣重樓

(璿肌穴)

(發力點)脾氣肺氣命門

(發力點) 注:表中“外五行”的內容與文中“外五行”的內容均屬“外五行”。

太極圖古代的智者,創造了很多圖形來表達中國人對世界的理解,其中最優美、最奇妙、最完善的是太極圖。圖的外麵是一個圓,裏麵一分為二兩個陰陽魚環抱回互。邵雍在《皇極經世》中說:“其外一圈者,太極也。中分黑白者,陰陽也。黑中含一點白者,陰中有陽也;白中有一點黑者,陽中有陰也”,體現了事物發展的普遍法則,分界線為一S曲線,使陰陽魚的變化互為其根,共生互補,表達負陰而抱陽的意思,描繪了陰陽消長的轉化過程。陳鑫在《古太極圖》中指出:“黑白多寡,即陰陽之消長,……其實陰陽之微至著,循環無端,即其生生之機也,陰窮則變為陽,陽窮則變為陰,周而複始,無止無境。太極圖展示了深刻的哲理,體現了中國人的睿智和深邃,它的影響,甚至超越了國界。

太極圖幾乎是道教的象征。

太極圖是韓國的國旗圖案。

美國著名物理學家玻爾稱,太極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幾何圖案。

中華武術的刀劍之上,始終閃爍著太極圖的光輝。

天是圓的,太極圖模仿自然,也是圓的,中華武術中的拳法,也要求是“圓”的。

槍、棍的“絞把”是圓;刀術、劍術的“剪腕花”也是圓;棍法的“提撩花”、大刀的“大盤頭”、單刀的“裹腦刀”、槍法的“插花蓋頂”,二節棍的“金線纏葫蘆”、三節棍的“磨盤花”、南拳的“滾橋”、長拳的“烏龍絞柱”等,莫不是圓。

圓相對於直與剛,是一種柔美,一種更含蓄、更深沉、更有韻味的美。當然,武術之圓不是為審美而創造的,它體現了武術技擊的特點。

武術中講究力大勢猛,但更講究“四兩撥千斤”,以圓化解千鈞來勢;武林傳奇中不乏“金鍾罩”、“鐵布衫”的傳 奇故事,但更讓人神往的是借翻滾騰挪之圓,使對手難以尋找到有效的擊打位置,武諺有“對方打來身如球,擰走轉換莫停留”之說,由於有效合理利用旋轉滾側等身體動作,對方擊打之力不斷落空。

中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八卦掌、太極拳也是典型的以圓為特征的拳種。

有人概括八卦掌的特征是八個字:“擰旋走轉,連環縱橫”,即身軀擰扭,手臂翻旋劃圓,足下沿圓走圈,動作圈圓相交。這樣,既可迷惑對手,又使對手攻擊落空。

太極拳究其根本,不外乎在不同的平麵或空間劃各種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圓。因為尚圓,所以忌直、忌角、忌滯、忌硬,太極高手無不強調貫穿整體的螺旋動作,要求形成所謂的螺旋力——太極功。陳鑫《太極拳經譜》說:“至疾至迅,纏繞回環,離形得似,何非月圓,精練已極,極小亦圈”;“越小小到沒圈時,應歸太極真神妙”。到了化境,太極就成了有圈不見圈、積全身之力發之一點,勢不可擋的要命拳種。

中國武術的“寸勁”,用太極拳理論詮釋就是在極短的距離內,在瞬間,積聚全身力量,發出致命一擊。有資料記載:“李小龍的中國功夫揚名四海,加拿大拳擊協會千萬百計地請他表演。由於盛情難卻,隻好應邀前往。他這次表演的是沉拳。所謂沉拳是最沉重的一拳,是用拳力測量器來計算的。表演開始時,當事人把器材布置好後,李小龍稍微做些準備活動,然後對準猛然用力擊去,那計算器上的指針立刻指向三百五十磅的數字。這時大家都驚叫起來了:世界紀錄!世界紀錄!換句話說,按他體重145磅來說,能夠發出這麼沉重的拳力,是前所未有的,打破了過去的紀錄。直到現在還一直保持著這個紀錄”。李小龍的這一招,是典型的中國式的寸勁拳,在短距離發出如此沉重的一擊,用的就是中國武術拳術中的纏絲勁。

“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者,陰陽也。陰陽對立統一是中國古典哲學最基本的思想。而太極圖則把陰陽屬性及其變化規律,詮釋得貼切而詳盡,它所展示的哲理,被廣泛地應用到了武術之中。一般而言,器質的、抑製的、寒虛性的、沉靜的、隱晦的、無形的、向裏向下的,屬陰;功能的、興奮的、有形的、外表的,則大致屬陽。因此,武術中陰陽相對的範疇大約有:動——靜攻——守吞——吐曲——伸俯——仰收——放起——落進——退開——合剛——柔內——外顯——藏呼——吸大——小高——低如動與靜,在武術技擊中相輔相生,設有動則無所謂靜,動極生靜,沒有隻動不靜的拳種和招式。拳諺說:“能動能靜,拳道之聖”,“動而不靜,拳道之病”。長拳十二型要求:動如濤,靜如嶽;起如猿,落如鵲;立如雞,站如鬆;轉如輪,折如弓;輕如葉,重如輪;緩如鷹,快如風。

武術技擊中的種種陰陽範疇體現得越充分、越徹底、反差越強烈,則攻擊力越強,觀賞價值越高。

以八卦掌為例:“董海川所創八卦掌,講究百練走為先”,在左旋右旋、走圓轉圈中變換招式,強調動中求靜,以逸待勞。因董海川所授掌法以“轉”練為主,故稱“轉拳”,又因形似推磨,故有人又稱之為“磨門”。八卦掌法就是董氏根據《周易》的原理結合平生所學創造的,最能體現陰陽哲理的武術門派,影響頗大,後世傳練者不乏其人,也有以此成氣候的,孫祿堂就是其中一位。孫祿堂曾說:“八卦在天成象,天如不測風雲,八卦掌以變求勝”,並總結八卦掌的兩種基本掌法單換掌、雙換掌即為陰陽掌。單換掌、雙換掌又變化為順勢掌、大蟒翻身、獅子張口、獅子滾球、風輪掌、探掌、大鵬展翅、白猿獻果八掌。八掌再行變化,一掌又可分為八掌,變化無窮,奇妙莫測,引人入勝。

《峨眉道人拳歌》有“百折連腰盡無骨,一撒通身都是手”的說法。武術技擊的精要就在於“變”。虛實真假、上下進退無不本著陰陽互抱法則。武功修為參差不齊,太極拳功夫分“著熟”、“懂勁”、“神明”三個階段,槍法也有“力鬥”、“偏長”、“守法”、“精熟”、“通微”、“神化”六品之說,但拳根基無非陰陽二字,所謂“爐火純青”、“臻於化境”,無非是說滲透了陰陽變化的拳理,亦剛亦柔,亦虛亦實,亦快亦慢,亦攻亦守——亦陰亦陽。王薌齋先生的”五步功夫”聞名遐邇:“有定招定法而取勝,謂之小乘;無定招百死法,隨機應變而取勝,謂之中乘;雖有眾多之法而能夠萬法歸一,使對手防不勝防,謂之大乘;舉手抬足,動靜處中,以自身觸覺之本能發力而取勝,謂之上乘;萬法具備,萬法盡通,隨心所欲而不落形跡,使之對手如臨千網,無從逃避,謂之最上乘”。武林中修到這種境界的,千百年來寥若寒星。

傳說清朝末年,董海川和太極一代宗師楊露蟬較藝,堪稱武林奇觀。二人你來我往,鬥至酣時楊露蟬卻忽地跳圈外,一輯之後揚身而去。人間其故,楊露蟬回答說:他董海川若為陰,我能對付,若為陽,我也能對付,但他不陰不陽,我對付不了。若不是有意譏諷董為閹宦(依楊露蟬的修為,應該不會)的話,楊露蟬的意思是說董海川的武技不陰不陽,得心應手,隨心所欲,毫無破綻,即“無形無象,全體透空”。

李小龍是近代武林當中的奇人,他首創的截拳道,無所謂套路,不囿於一家,自稱“無形之形,無式之式”,注重實戰能力,其宗旨“以無限對有限,以無法對有法“大獲成功。李小龍講:學拳之前,一拳一腳對我隻是一拳一腳;學藝之後,一拳不再是一拳,一腳也不再是一腳;如今深悟以後,一拳不過是一拳,一腳也不過是一腳。這段話正應了拳理“練時有招,用時無招”,“無拳有拳,有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耐人尋味。

陰陽、五行、太極理論,對於武術的滲透可以說無孔不入,幾乎涵蓋了武術結構的各個方麵:拳名有“太極拳”、“八卦掌”、“五行連環拳”、“陰陽掌”……;勁力有“一陰一陽,要必以中鋒運之”……;節奏有“動則生陽,靜則生陰”、“五官百骸順其自然之勢,而陰陽,五行之氣運乎其中”……招式有“六合、五行、陰陽、動靜、起落、進退,變化無窮,是其知也……”

如何看待這些傳統的武術理論呢?站在中華五千年傳統文化的大背景中去審視、理解武術文化現象,視野才會開闊。從文化背景上看,各種傳統文化形態都是中國傳統思維特征的表現。李約瑟博士講“西方哲學注重於實體,中國的自然規則以‘關係’為基礎”,中國的傳統哲學著眼點就在“聯係”上,陰陽、五行、太極理論正是這種思維特點的體現,它注重宏觀的大係統的描述,也不放棄各種微觀的小係統與大係統的全息對應,“其大無外,其小無內”,是解析武術現象的一種必然。可以說,中國武術的全部內涵“道、法、術、功”,陰陽、五行、太極理論都有一定的提示作用,無論是在武術理、法層麵,還是擊、技層麵,都值得去重視、研究、借鑒、吸收。

也應該避免將古典哲學範疇的陰陽、五行、太極學說 神秘化、玄學化,這樣不利於中華武術的健康發展。曆史上,確有一些學者、練家對任意拔高陰陽、五行、太極學說對武術的影響提出批評,尤其對五行學說頗多抨擊。實際上五行相生相克隻是特定曆史階段的一種對自然規律的認識,在現代科學麵前早已不攻自破,過於拘泥、迷信隻會自縛手腳。

道家與中華武術

道家思想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影響深遠,以至於有人認為道家思想是整個傳統文化的哲學基礎。對中華武術來說,道家思想是最主要的思想源泉。

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老子,即老聃,姓李、名耳,生於春秋時楚國的苦縣(今河南鹿邑東),著有《道德經》。後戰國人莊子(莊周),將老子的思想進一步闡釋發揚,傳《莊子》一書。後世以老莊指稱道家。

道家思想對武術文化的影響主要表現在二個方麵:在認識論方麵,武術汲取了道論、氣論、天人合一的觀點,並以此闡釋武術的本質;在方法論方麵,武術汲取了道家“物極必反”、“以靜製動”、“以柔克剛”、“後發製人”等思想,並以此作為武術技擊的指導原則。

老子認為“道”是萬物之源,中國武術吸取這一思想,認為武術最根本的特征也是“道”。“道者,萬物之奧”,一切的來源莫不是“道”,而“道”又是“無”,“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這種思想對中華武術的影響是多方麵的,如太極拳的基本拳理就是據此生發的。王宗嶽《太極拳經》認為“雖變化萬端,而理推一貫”,這裏的“理”就是老子的“道”,無極生太極,進而才有陰陽變化,這個“無極”也是“理”,亦即“道”。拳技中陰陽、進退、動靜、剛柔、虛實種種變化,相反相承,互為因果,同出一宗。武術的精微之處如同老莊的“道”,無一處是,又無處不在,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氣”是道家用手表達宇宙萬物事件的另一個概念。老子說:“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莊子說:“氣變而有形,形變而有生”。中國武術對道家“氣”的論述徹底吸收,運用來解釋眾多武術奧妙。清代著名武術家萇乃周在《中氣論》中指出“元氣”是武術的根,“元氣”是什麼?就是太極,就是道。曆來各家各派、內功外功,都十分重視“養氣”。強調“養氣”是武功最重要、最基本的條件。

道家推崇師法自然,“天人合一”,所謂“天”,即指自然,人作為自然的元素,在本質上與自然是相通一致的,所以一切人事應順乎自然。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武術思想中貫穿了“天人合一”的思想。武術家看來,人體是一個整體,武術練習不是局部的鍛冶,而是對整體力量和協調的訓練。如練力量,舉重、體操等源於西方的體育項目通過器械刺激肌肉收縮,從而使肌群發達。而在武術家看來,這樣練成的肌肉是死肌肉,力量是死力量,於技擊、於養生都無益處。武術中最令人不可思議的“勁”,就可以理解為經過長期練習所能發出的整體的力。著名拳師王薌齋曾與日本柔道高手八田比武,交手幾個回合,八田均不失敵。最後,八田站起身來,對薌齋先生深深鞠了一躬,很恭敬地說道:“假如我把您的兩手腕抓牢以後,您是否還有辦法?”當時先生為使他徹底了解中國武術的奧妙,隨即伸出兩手,叫八田緊緊抓住腕部。八田兩手十指如鋼爪一般,確實有力。 先生周身放鬆,將自己兩腕微微向後一拉,兩手翻轉,手心向內,兩肘下垂,運用丹田之力,推動兩肩,以兩肩推動兩肘,以兩肘推動兩腕,身形往前一撞,以兩手腕部向前發力,隻聽“嘿”地一聲,八田被扔起摔出,後背撞在牆上,震得牆壁作響。王薌齋所發之力恐怕現代力學原理難以解釋。

陰陽本是不同的屬性,但中國武術中的一些拳種卻可以融兩者於一體,一半陰、一半陽,平衡和諧,陳鑫在《發明總論》中說:“純陰無陽是軟手,純陽無陰是硬手,一陰九陽根頭棍,二陽八陰是散手,三陽七陰猶覺硬,四陰六陽類好手,惟有五陰並五陽,陰陽無偏稱好手。妙手一運一太極,跡象化空歸烏有。”所以,太極拳練者入門講究“摧剛”,“運動之功夫,先化硬為以柔,然後練柔及剛”。中國的內家功夫十分強調“調息”,練內功,體現了平衡、和諧的中國哲學思想。武術練習中如果這種平衡與和諧被打破了,“走火入魔”也就在所難免。《清稗類鈔》講了這樣一個故事,乾隆時河間人戚某,曆滇黔、入巴蜀,尋訪高人。千辛萬苦後終於聽說大青山一喇嘛神力蓋世。戚某找到喇嘛要求學藝。喇嘛對他說,傳你功夫是一件小事,隻是一旦你有了這種功夫,隻會害了自己。戚某癡心難改,誠心相求。喇嘛站起身來,傳他功夫,隻見所到之處,足下踏過青石一塊塊都碎了。戚某學成之後,告辭喇嘛回鄉,一路上,吃東西,碗盞皆碎;伸手搔癢,衣服頓時破如條蔞;乘騾子,屁股剛跨上,騾子的腰斷了。回家以後,不敢與妻兒母靠近,獨處一室,夜間偶一翻身,炕便壓塌了。第二天,後悔莫及,回大青山找喇嘛解除功力,卻不可能,最後隻好出家。這個故事告訴人們,習武過程中片斷追求力與剛而導致陰陽失衡,結果是十分可怕的。由此,我們也不妨反思一下“高、難、新”的套路表演,也許失之偏頗了。

道家“天人合一”思想更重要的內涵還在於人與自然的和諧與一致,中華武術將這個道理發揚到了極致,“因為一人小天地,無不與天地之理相合”,正如陳鑫所說:“拳名太極,實即無極自然之運行”,符合了“太極之理”,也就符合了自然之理。所以,中國武術三百六十多種拳術,全部講究師法自然,順乎自然。過去的武術家,練功時精心選擇天時、氣候、地形、方向,從人與自然的相互溝通中攝取能量,從而實現天人互感,提升功力。這種做法,與道教的“采氣”功法如出一轍。對自然的膜拜,還表現在技擊方法中對飛禽走獸的模仿上,像其形、取其意,用最接近自然的方法來增強技擊的力量。筆者曾聽一位老武術家講入門練習的故事,他拜師以後,三年師傅未傳一招,每天所做就是把浮在水缸裏的葫蘆捺下去,如此這般。張寶瑞《神跤寶三學藝記》載:寶三請求跟隨宛八爺練功,宛八爺二話未說把寶三領到院裏,指著一個大土堆說:“從明天起,你早起五更練搬土,把土山搬到西牆根去。”宛八爺拿起一個大號鐵簸箕,撮了滿滿一簸箕土,底樁腰挺,上腿蹬直,雙手平舉,慢慢蹲身,蹲到底再拔起來,不搖不擺,做了個示範。土山搬到東牆根,再搬回西牆根,每天一千零一十八簸箕土。三個月後,宛八爺又來找寶三。見麵之後,冷不防便對寶三使了個拔腳,寶三腳跟微微動了一下,但沒有離開原地。接著宛八爺又上手一壓寶三肩膀,下麵又是個重腳拔腳,寶三動了幾下,但沒有摔倒。宛三爺欣喜地誇道:“好小子,腳下有根子!”像這種練功方法在中國武林中相當普通。究其原因,也與崇尚自然,追求和諧有關。在這種指導思想下,武學大師的功力匪夷所思,到了隨心所欲的境地。據說楊露蟬放鳥雀於掌中,鳥雀欲飛時的下沉勁被鬆掉,因而小鳥始終無法從他手中飛起。這種境界,確實是“物我如一”。

《莊子·說劍篇》是武術史上重要的武術理論:“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後之以發,先之以至”。以靜製動、以柔克剛、後發製人、隨機應變,是中國武術理論中最重要的方法論。老子“反者道之動,弱者道之用”的觀點,充滿了辯證法的思想光輝。老子說:“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弱之勝強,柔之勝剛,天下莫不知,莫能行。老子所說的“柔”並非軟弱無力,而是堅韌不露、含蓄、深沉,實際上他根本不承認有絕對的弱者、強者,一切都可以在一定條件下相互包容、相互轉化。

中國武術講究利用客觀條件,以己之長克敵之短。比如女性天生柔弱乏力,但專為女性練武創設的峨嵋拳,在與力大勢重的男人比武時“不招不架”、“四兩撥千斤”。北方人身材高大,但轉身較慢、不夠靈活,於是便有了大開大合,講究“一寸長一寸強”的查拳、少林拳,利用腿長的優勢,克敵製勝,所謂:“手是一扇門,全靠腿打人”。南方人小巧靈活,但腿短身矮,於是便創造了近身短打的南拳,發揮上肢優勢,肩撞肘擊,貼身近戰。醉拳更是身處下風時敗中求勝的拳法,“舍己從人”。

道家思想重在“養性”,其核心在於“無為而為”,師法自然。它從認識論和方法論等不同層麵上,給了中華武術頗多啟示,影響深遠。

儒教與中國武術

孔子射箭武術根於“禮儀之邦”的中國大地,深深地烙上倫理道德色彩,因此在傳統文化中占主導地位的儒家思想對武術的影響就顯得尤為重要,練武與修德、武術行為的規範準則等,無不滲透著儒學精要。

儒學的創始人孔子,出身於武術世家。其父叔梁紇為魯國有名的武士,《左傳》載魯國舉兵圍逼陽,逼陽人升起懸門,欲待魯國武士入門後突然放下,困他們於城中。叔梁紇雙臂舉起了上千斤重懸門,救出了被困武士,十分勇武。《史記》載:“孔子長九尺又六寸,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身材高大的他也可稱為武林中人,對此《墨子》、《列子》、《呂氏吞秋》、《淮南子》等史書均有記載。《列子》:“孔子勁能招國門之關,而不肯以力聞”;《淮南子》:“孔子智過長弘,勇服於孟賁,足躡郊免,力招城關”;《禮記射義》“孔子射於瞿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這些史料均表明孔子是一位勇力非凡武藝出眾的武士。

孔子生活在戰亂頻繁的春秋戰國時期,深知文武兼備的重要性。他指出:“有文事者,必有武備;有武事者,必有文備。”以此為出發點,他提出了“禮、樂、射、禦、書、 數”所謂“六藝”的主張,其“樂”即武舞,“射”、“禦”也是當時風行的技擊方法。孔子心目中的“君子”需具備的條件“知”、“仁”、“勇”、“藝”中就有“武”的因素,他的弟子中冉求,子路都是驍勇善戰的勇士。

當然,孔子首先還是一位思想家,他的“仁愛”觀念作為人際關係的規範和準則,對必然內含暴力與殘酷的武術,起重要的調適作用。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仁”。“仁”的內涵即“愛人”,“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儒家思想的“仁愛”觀,在崇尚“立德”的中國文化大係統中始終如穿珠的紅線,也自然演化成了判斷武術行為的道德和價值取向的武術倫理。

正如曠文楠教授所言,武術的“仁義”思想,首先表現為對封建秩序、封建禮教的恪守。曆史上太平世道,統治者以此為借口大興“禁武”之道,動亂之時,也以此為借口,倡武當兵,改朝換代。利用武術“犯上作亂”是大逆不道,元代據說要割掉練家的腳手拇指,免得射獵拉弓,惹事生非。少林寺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被人廣為傳誦,沒有人責備出家人過問塵事,卻一直讚其赤膽忠心。

孔子的“仁學”在古代,其實質是對人與人之間相互關係的調適,其基本思想是以仁慈、忠厚、善良和愛心來待人接物,處理一切人際關係。在武術技擊技巧和方法的運用上,“仁學”精神有充分體現。練武的目的是保家衛國、鋤暴安良,而非恃強好狠、為非作歹。對敵人,戰必勝之,講打擊之穩、準、狠,所謂“一狠、二毒、三功夫”。即便如此,武術家也以製服對方為主,盡可能避免殺人取命,講究先禮後兵。對那些具有特強殺傷力的功夫,用之審慎。《少林七十二藝練法》告誡:“技擊之道,尚德不尚力,重守不重攻”。武術界流傳所謂“八打八不打”之說。“八打”指眉頭雙眼、唇上人中、背後骨縫、鶴膝虎頭、破骨千斤、穿膽身門、肉肋肺腑、撩陰離骨等部位,可承受一定重力,因而可選擇為攻擊目標。“八不打”指人體中易致人死命的部分,一般禁止攻擊,它們是:太陽、對心鎖上,中心兩閉、兩肋太極、兩腎對心、兩耳扇風、海底撩陰、尾閭豐府等。

中華武術的仁義精神還體現在武術技擊的目的論上。少林武術有點穴大法,創造這種方法是為了致人死地還是救人水火?少林秘典《羅漢行功短打》講,創造點穴法是“聖人不得已而用之”,是為了使人“心神昏迷,手腳不能動,一救而蘇,不致傷人……有誌者細心學之,方不負主人一片婆心也”。《峨嵋十二法》也反複強調“不爭”、“持戒”、“化解”,不致最後關頭不能擅用武力。

中華武術各門各派都有不同的“戒約”,體現其不同宗旨,其中對行為準則收授徒弟規定頗多,也最嚴,很重視對德行的培養。少林門規定如下:

蓋聞自少林起教以來……武事熟而習之,用之於國,則治亂持危,用之於鄉,則除賊捕盜……,尚有無知門徒矜強持勇,欺良淩弱,此斷非吾道中所可許也。但凡我們,務期循規蹈矩,愛眾親人,庶幾此道之一進境焉。茲舉規條,列之於後:

第一條:尊師重道、孝悌為先;

第二條:基練功夫、體得先賢;

第三條:不準奸淫、衣冠歪斜;

第四條:不準揚拳舞、以下犯上;

第五條:不準無故發笑、口出妄言;

第六條:不準以大壓小、公報私仇;

第七條:不準指東殺西、高聲爭論;

第八條:不準翹腳架腿、開口罵人;

第九條:不準唆棄是非、以欺弱好強;

第十條:不準貪圖漁利、盜人財物;

第十一條:要低聲息氣,不恥下問;

第十二條:要克己求眾,助人成美。

以上教條,學生要常記心,免犯責罰。另外有十不許之規條,再列如下:

(1)不許恃有本領,欺奸婦人;

(2)不許恃有本領,搶孀逼嫁;

(3)不許恃有本領,欺負良善;

(4)不許恃有本領,劫寺財產;

(5)不許恃有本領,酗酒滋事;

(6)不許恃有本領,傷殘世人;

(7)不許恃有本領,胡作非為;

(8)不許恃有本領,背棄六親;

(9)不許恃有本領,違拗師長;

(10)不許恃有本領,交結匪人。

以上10不許,日後有犯之者,定遭殺身之報,慎之,慎之。

武林中收授門徒是一件傳承武藝的大事情,很慎重,對德行的考察很嚴格。少林派規定:“傳授門徒,宜慎重選擇。如確係樸厚忠義之士,始可以以技相傳”,明代內家拳法明確規定:劍者、好鬥者、輕露者、酗酒者、骨柔質純者不傳。武當派收徒有五戒之說:①骨柔質純者不傳;技擊格殺之良方,收徒之先不可不先視其體魄如何。體可換而骨不可換,膽可練而質不可練;②心險者不傳:防人之心不可無,收其為徒,如果不事先探查其心理,一旦功夫養成無疑於養虎傷身;③好鬥者不傳:拳術者,個人習可以強身,眾人習可以保國,若呈匹夫之勇,則用之不當;④酗酒者不傳:酒能亂性,性亂則神迷,神昏則色浮,結果是非不分、凶狂無禮、禍生頃刻;⑤輕露者不傳:深沉者其毅力魄力必大,輕露者其誌氣膽識必小,若僅得皮毛,目空一切,逢人炫耀,非可造之材。

傳統儒學,基本是中國社會占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一些武術門派統統將自己的宗旨靠攏於儒家思想。武術是戰鬥的力量、殺伐的手段,必須納入一定的倫理規則中,這是中國武術倫理色彩濃厚的根本原因。儒家思想對武術行為的規範和約束,時至今日,仍然具有重要的意義。

宗教與中華武術

宗教與武術同屬於文化範疇,而人類各種文化間必然會相互影響和滲透。一般而言,宗教是以其基本信仰為核心的整套思想體係,其宗教觀念、宗教思想、宗教理論、宗教教義以及與之相對的宗教禮義、典章製度、教規教義、教派組織,必然會極大地影響數量可觀的信仰者,當然影響到武術的傳承與習練也就不足為奇了。

千百年來,中國的宗教林林總總,十分繁雜,其主線是佛、釋、道的三鼎立。寺廟是宗教傳播的基地,由於種種原因,對武術運動的發展也起重要影響。以佛教為例,早期的宗教活動主要依靠信徒的捐助,後來逐漸被國家政權利用,得到政府資助,寺院也可自己經營各種營利活動,北齊文宮帝甚至宣布“今以國儲分為三分,謂供國、自用及以三室”國庫的三分之一劃歸寺院,實力非同小可。《高僧傳》記載宋文帝二十七年(450)準備伐魏時,曾向僧尼借錢以籌軍餉。強大的寺院經濟,既使僧人習武成為必需,又使武僧的出現成為可能。再加上寺院道觀遍布各地,且多在相對荒僻的深山、名勝之中,遠離喧囂“塵世”,一方麵可靜心修煉,另一方麵登山爬坡,砍柴提水鍛煉了體魄;夜黑風高,蒲團坐禪,培養了膽量和毅力。由於與自然貼近,觀察鳥獸,師法自然,心有靈動,創造性的技擊動作也就不期而至。由於寺廟偏僻,往往有“犯事”和武林高手隱姓埋名。暫避其中,以圖東山再起,如《水滸傳》記載的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鬆。這些人將流傳於民間的世俗武功帶進了寺廟,促進了宗教武術的發展。

宗教對武術的影響是多方麵的。中華武術的代表門派中少林源於河南嵩山佛教名刹少林寺,武當門傳承於湖北道教聖地武當山。少林武功傳說是南北朝時期南印度禪師菩提達摩所創,武當功夫民間流傳發源於武當山道士張三豐,八極拳創始人癩藍天,曾入浙江少林寺削發為僧,嶺南白眉派武功由峨眉山白眉道人獨創隻傳僧道,不準傳給世俗之徒。猊蹤拳(即迷蹤拳),民間傳說是由唐代少林武僧受猿猴爭鬥啟發而創,以後河北盧俊義在少林寺學到,研究後傳於燕青,由燕青公之於世。青萍劍術據說由江西龍虎山潘真道人所創。查拳的創始人據傳為明代西域(新疆)地區穆斯林查密爾,是回族典型的代表拳種。俗稱“回回拳”。上述說法或許有以訛傳訛之處,但總起來講,仍然較客觀地反映了某個曆史階段宗教與武術的密切關係。

中華武術史的大量資料證明,許多武學深厚的大師都有宗教信仰。佛門弟子中,道教徒中,穆斯林中,湧現出了許許多多名播遐邇的大師,如托名達摩編撰《易筋經》的天台山紫凝道人宗衡,發動黃巾大起義的道教頭張角,被康熙皇帝禦封“鐵壯士武俠”的回回丁安祥。回族好武世所周知,僅清代回族武進士就有38人之多,乾隆皇帝曾讚回民習武有成說:“中土回人,性多拳勇;哈其大姓,每出將種”。

一種宗教體係,雖然可以在一定時間,一定程度上因某種原因妥協讓步,容忍外來的影響和滲透,但如果威脅到它固有的思想體係和教義宗旨,宗教本身的“抗體”仍然是強大的。佛道認為:人出生就是罪孽,人生就是最大的苦難,要求人們在教律指導下進行各種形式的禁欲,苦修,一直到生活終結,進入“涅檠”,超脫苦難。印度佛教原旨有六度,即布施、尺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涅槃經》曰:“經菩提住虛空地。若有眾生嫌我立者,我將終日端坐不起。嫌我坐者,我當終日立不移處。”《高僧傳》講達摩修行方法有四種,第一條就是“抱怨行”、“初報怨者,修道苦至,當念經劫,舍本逐末,多起複憎。今雖無犯,是我宿命,甘心受這,都無怨訴”。經雲“逢苦不憂,認達故也”,要求僧眾在任何條件下始終保持忍讓平和的態度。唐五代詩僧寒山與拾得有一段對話,將這種情神發揮得淋漓盡致。寒山問:要是有人打我、罵我、侮辱我、欺負我、嚇唬我、騙我、用極不堪忍受的方法對待我,我該怎麼辦?拾得回答說:那你就躲避他、尊敬他、害怕他、讓他、隨便他、不理他,且看他如何?佛教“五戒”中第一條即“不殺生”,這與武術搏擊格殺的原則不相協調。所以,宗教首先是宗教,對武術的影響也僅限於宗教教義規範下的一定空間裏。除開一些歪門斜道,任何宗教都是要人溫良謙恭,武術也始終被納入了這樣一個範疇內。另外,宗教也都帶有相當功利色彩,特定情況下也會發生一些異變——由正宗蛻變到異端,如佛教中的“犯禪”現象。

“犯禪”起於唐,興於明,最初是對佛教戒律的“不羈”。電影《少林寺》中,武僧們捉青蛙、燒狗肉,武僧頭曇僧(曆史確存此人)不以為怪,反而開脫為“酒肉穿腸過,佛祖胸中留”。事實上,少林僧人確實是食肉的,吸煙、喝酒、吃肉、飲茶的所謂五葷和尚大有人在。據說事情的起因是唐太宗李世民為答謝十三棍僧救駕之功,擺下了豐盛的禦宴。入席已定,發現十三個和尚隻到了十二個,一查,是大將軍曇宗未到場。詢問緣由,回答是因受風寒不能出席。唐太宗不信,即便真患風寒,一點小病,何至於缺席禦宴。再三詢問才得到實情,原來曇宗因口中無味,嚼了一根蔥白,違反了不得吃葷、腥、臊諸味的戒規,受罰麵壁思過,因此不得前來。太宗感於佛門清苦,又是真心答謝眾僧,便頒下一道聖旨:蔥能發汗解表、溫中通陽、幫助消化、強健脾胃;蒜能解毒、殺蟲、止痢;酒能禦寒;肉是大補,從今以後,少林僧眾均要適當食用。由此僧人才開始食葷。其實,練武是需要耗費大量體力的,吃素食無論如何滿足不了人身對營養的需要,“窮文富武”,就好比是在習武棚中常支一口大鍋,終日熬著牛肉湯,隨時可以撈肉喝湯。因此,唐太宗李世民開禁之說不過是托辭而已,類似的借口還有稠禪師抱金剛足氣力的傳說,據《朝野劍載》:稠禪師抱金剛足到第六天,金剛終於顯形,手捧大鍾,內盛肉筋。金剛問稠禪師敢不敢吃肉,稠禪師稱出家人戒葷,不敢。金剛自己吃了一回,吃完所起金剛杵,逼稠禪師吃肉。稠禪師被逼不過,終於將肉筋吃下,於是就有了神力。這些故事均表明宗教在一定前提和範圍內對武術的讓步。

至於“手把豬頭,口誦淨戒,趁出淫房,未還酒債,十字街頭,解開皮袋”的“佯狂”之徒,實質上已是宗教的異端,與習武並無必然關聯。但也不可否認,對僵死的宗教教義的反叛客觀上為練武之風的興起傳播以及搏擊技術的演進成熟提供了必要的條件。

中國社會還有一種較特別的“宗教”,即宗族。“族者,湊也,聚也,謂恩愛相流。生相親愛,死相哀痛,有會聚之道,故謂之族”。這些有一定血緣關係的族丁為了宗族的強大,繁盛或者為了爭水源等利益發生械鬥,體現了較強的凝聚力。那些沒有血緣關係但因某些原因需要糾集在一起的人,使相互間的關係具備變相的血緣關係,由“拜把子”、“換金蘭契”、“桃園結義”,漸漸演化為準宗教組織——結社,形成中國社會結構的獨特景觀,如白蓮教、黃天教、弘陽教、聞天教、八卦教。我們在小說戲劇中所見到的殺大紅公雞、喝雞血酒,插血為盟、占山為王,並不完全是虛構,而是中國社會宗教結構的真實描繪。

上述大大小小,不一而論的宗族,都十分重視練拳習武,如義和拳,到處開設“拳壇”、“拳場”、“拳丁”,史稱“京畿一帶,拳場林立指不勝屈”,無怪乎義和團被統治者稱為“拳民”、“拳教”、“拳匪”。

在結社——暴力衝突——習拳練武——更大規模結社的循環圈中,武術運動蓬勃發展。

戰爭與中華武術

人類社會的文明史,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血與火相伴隨的戰爭史。由於民族內部、民族之間異常尖銳的矛盾衝突,中國社會自古以來戰爭頻繁,農民起義、改朝換代、列強環生,使中國大地烽煙不絕。

執矟騎兵圖唐代摹自敦煌156窟壁畫早在氏族社會,部落之間就已經開始爆發戰爭,《兵跡》載“民物相攫而有武矣”。這些戰爭已經開始使用兵器,遠則用箭,近則用棍棒,刀斧,擊、打、劈、砍、紮、刺等技擊方法廣泛使用,以至於相當一部分史家認為戰爭是武術的源頭。的確,戰爭是暴力衝突的最高形式,而武術則是一種暴力手段,自然而然,人們將戰爭、軍事、武術三者緊密聯係在一起看待,且毫不懷疑它們之間所具有的淵源關係。西漢著名政治家,晁錯《音兵事疏》道: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騎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疲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擾亂也;勁弩長戟,射遠及疏,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擋也;材宮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不能支也;下馬地鬥,劍戟交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他認為戰爭雙方各有優勢,北方匈奴擅騎射、戰馬好、機動性強,而中原軍隊武器裝備有優勢,更重要的是士兵武藝訓練完備,戰鬥力強於對方。

長期以來,為了求得戰爭中的主動權及至最後的勝利,軍事指揮者重視實力的培養,對士兵進行係統嚴格的武術訓練,以提高其完成軍事目標的能力,是重大的戰略主張。中國武術發達及博大精深,枝繁葉茂,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軍事需要,尤其是在冷兵器時代。

中國武術中許多兵器最初都是戰場上的武器。槍及相近的矛、戟、弋等就是最早出現的戰陣武器,而且冷兵器時代一直是主要武器。戚繼光所創“鴛鴦陣”,以十二人為一小隊,其中持狼筅、刀牌等兵器者二人,“惟槍手四人,兵曰殺手。明太祖軍法定律中明文規定一個戰鬥單位鋶手十,刀牌手二十,弓箭手三十,槍手四十。以上兩例可對槍的倚重”。由此演出的槍法,繁多深奧,是其他任何器械都難以相比的。據行家解釋,槍法以攔、拿、紮為主,其中又以紮法為根本,以此生發,楊家槍講拿、拉、顛、捉、擼、纏、攔、還八法;羅家槍講壓、打、砸、拿、滑、挑、崩、撐、攉、紮十法。在武術高手手中,槍法出神入化,施展開來,但見紅纓閃動,左防、右防、刺三個動作嗬然一氣,令人不寒而怵。精妙絕倫的槍法被人稱為“諸器之王”,學成殊為不易,有武諺說:“月棍、年刀、一輩子槍”。

也有武術器械逐漸演變為以軍事用途為主的兵器,比如弓箭。射禮是春秋戰國時“六藝”之一,後來都主要用於戰場上了。諸葛亮神機妙算,一下子就借了三萬支狼幹箭,足見戰場上弓箭的運用是多麼普遍。戰爭史上許多著名將領都擅長射術,李廣投石設羽;薛仁貴“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列琦一箭射漏水斛,又一箭將其補上:《水滸傳》中小李廣花容箭法也十分了得,百步穿楊。

中國古代的戰爭規模宏大,單人獨鬥難以左右勝負,《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對古代戰爭場麵的描繪,是從未經曆戰陣的文人以宗族械鬥為藍本而進行的比附,實際上兩軍對陣前,單人獨鬥作用微乎其微。所以,古代戰爭尤重陣法。《六韜·犬韜·均兵》分析說:兵和騎兵平時不能當步卒一人,但如果成陣,則一輛戰車可抵步兵四十,一個騎兵可當步卒四人。民間演義中,陣法神秘莫測,大遼國元師“天門陣”十分利害,隻有穆桂英一個能破。戰爭史上,許多陣法作為兵略保存了下來,如戰國名將李牧的“奇陣”、諸葛亮的“八卦陣”、戚繼光的“鴛鴦陣”、清末太平軍的“螃蟹陣”等。陣法變化較多,也有一些基本規律,即嚴格的編製。兵書《司馬法》謂之:“立卒伍,定行列,正縱橫。”對陣中就士兵而言,需要的是統一的行動,“毋喧嘩,毋越次,毋參差不齊,毋自行自止。或縱或橫,使目視旌旗之變,耳聽金鼓之聲,手工擊刺之方,腳習步趨之法”。士兵的武藝水平高低不是陣法最終效果的決定因素,而對高度組織化的戰爭形式,個人的力量應無條件地服從整體意誌,固而顯得作用不明顯,戚繼光在《紀效新書》中對此的看法是:“開大陣,對大敵,比場中較藝,擒捕小賊不同。堂堂之陣,千百人列隊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後。叢槍戳來,叢槍戳去,亂刀砍來,亂殺還他,隻是一齊擁進。轉手皆難,焉能客得左右動跳!一人回頭,大眾同疑;一人轉移寸步,大眾亦要奪心,焉能得或進或退”,認為個人武藝並無多少施展餘地,而且必須和陣戰的作戰形式相適應。這種觀點是來自戰場上富有作戰經驗的軍事指揮者的觀點,應該是切合實際的。

“拳棒”一詞,很長時間以來幾乎是武術的代名詞,拳法在中國武術中占有相當分量,複雜、細膩、多變,一個人要畢生之力也難成一二。但麵對戰場上身披厚重盔甲的對手,拳腳功夫又有什麼作用呢?而且交戰雙方你死我活的爭鬥是在極短時間內完成的,根本不容你吞吐沉浮、三展騰挪。殺死敵手,攻破盔甲的唯一途徑就是加強武器的重量,所以戰陣中常見的武器是大刀闊斧、長槍大戟、狼筅鐵錘,常見於練家子手中的判官筆、摔手箭、梅花針、五尺,闊八寸,上分目、喉、心、腰、足五孔,各按一寸木球在內。每一人執槍,二十步外,聽擂鼓,擎槍作勢,飛身向前戳去,孔內圓木懸於槍尖上,如此遍五孔止。招法寥寥,卻很實用。在武術家看來,這幾招太過簡單了,吳殳《手臂錄》中就將戰陣之槍蔑稱為“騾”,雖高大壯健,但卻是馬與驢的雜種,生殖係統不健全,不能繁殖下一代,徒有其表。

劍被稱為“百兵之君”,在戰場上同樣用處不大,殺傷力比刀遜色許多,所以戚繼光等戰將特別欣賞倭刀,據有關資料統計,明代通過貿易船隻從日本輸入二十多萬把刀,用來裝備軍隊,由此可見其威力。與複雜的劍法比較,倭刀“往往三二下,往往人不禦”,簡單卻有效。

這樣看來,中華武術並不是戰場上決定勝負的主要因素,戰爭也不是推動中華武術興盛的最根本原因。這樣講,並不否定戰爭與武術之間在一定程度上的依存關係。因為,戰場上謀略戰術之下,士兵個人的作戰能力及耐力和力量的比較,一定意義上也會影響戰爭的結局。《國策·秦策》有“齊之技擊不可敵魏之武卒,魏之武策,魏之武卒不可敵秦之銳士”的說法,可見個人的技擊術也是戰鬥力的有機組成部分。所以古往今來,軍事家倡導適合戰爭需要的武藝訓練,直到熱兵器時代,也是如此,當年創建中央國術館的張之江、李景林等人,都是行伍出身。

戰爭與武術的目標都是克敵製勝,戰爭理論和武術理論同出一源,相互借用的地方很多。中國古代著名的軍事著作《孫子兵法》選為武術哲學、武術技擊理論的指導思想。歸納起來,對《孫子兵法》的運用主要在以下幾方麵:(1)“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條指導戰爭獲取先機的原則,受到武術各門派的相當重視,在武術理論中得到充分引申、運用,並作為取得技擊勝利的先決條件。 (2)“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意思是善戰者總是先使自己強大得不可戰勝,然後待機戰勝敵人,從而“立於不敗之地”。對武術技擊而言,重要的還是自身的實力。明代著名武術家程宗猷分析臨戰勝負之機時說:“藝高人膽大,檾平器識見未廣,功夫不純,若一遇敵,則心誌亂,手足忙,不能自立矣。故弓馬嫻熟,良有以也”。(3)“兵者,詭道也”。用兵是種詭詐行為,“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所謂“兵不厭詐”。武術招式中也有很多用於迷惑對手的方法,“或指下而用之上,或指左而打右,或指此而打彼”。武術技術中的“虛招”、“詐敗”、“佯攻”、“利誘”將孫子這一思想發揮得相當充分。(4)“奇正之變,不可勝窮”。“奇”、“正”本是相互對立的軍事範疇,代表戰爭中相互相反的事物,如明攻為正、偷襲為奇。武術技擊中講究用虛若實,用實若虛,機巧變詐。形意派大師郭雲深講“廳無不正,正無不奇;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之變,所用無窮”,看來是領會了孫子思想的真諦。(5)“善戰者,治人而不治於人”,強調掌握戰爭中的主動權。武術技擊中各門派實際上也是將能否把握先機當作技擊追求的目標,而且也是衡量武學境界高低的重要標準。其他如“兵因敵而製勝”、“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等軍事思想,豐富了武術思想的內涵,成為推動中華武術向前發展的強大動力。

中醫與中華武術

中華武術與中華醫學,殊途同歸,其最終目的都是健體強身、延年養生。處在同一個大的文化氛圍內,中國傳統醫學與中華武術從認識論和方法論等不同的層麵,相互交叉、滲透、包容、影響,所謂拳起於易,理成於醫,武術和武術家對中國傳統醫學所作出的貢獻相當巨大,以至於形成內容博大的“武醫”體係。武術家善醫,曆來如此,僅據《中華武術大辭典》所記,善醫者31人;《中華醫學名人誌》中,名醫善武者15人。我國著名武術家王子平、鄭懷賢,正式的社會身份都是骨傷科醫生,在中醫傷科協會擔任重要職位,同時又分別擔任了中國武術家學會的主席、副主席。有人曾描述過中國中醫研究院劉壽山主任治療髖部外縫傷筋的手法:劉老以前手按位患者傷側腹股勾部,後手拿位患者小腿下端,如使棍握槍,將傷腿拔直,先由外向裏旋轉搖晃,再進而滑把於膕窩並乘機將小腿夾於腋下,其形如同八卦掌中的招法:“海底針”與“下切掌”,確是武醫結合的範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