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或許要說外國女人當然比我們強,我們怎好跟她們比;她們的環境要比我們的好多少,她們的自由要比我們的大多少;好,外國女人,先讓我們的男人比上了外國的男人再說女人吧!
可是你們先別氣餒,你們來聽聽外國女人的苦處。在QueenAnne的時候,不說更早,那就是我們清朝乾隆的時候,有天才的貴族女子們(平民更不必說了)實在忍不住寫下了些詩文就許往抽屜裏堆著給蛀蟲們享受,那敢拿著作公開給莊嚴偉大的男子們看,那不讓他們笑掉了牙。男人是女人的“反對黨”,Lady Winchilsea說。趁早,誰敢賣弄誰活該遭殃,才學那是你們的分!一個女人拿起筆就象是在做賊,誰受得了男人們的譏笑。別看英國人開通,他們中間多的是寫《婦學篇》的章實齋。倒是章先生那板起道學麵孔公然反對女人弄筆墨還好受些。他們的浦伯,他們的JohnGray,他們管愛文學有才情的女人叫做藍襪子,說她們放著家務不管,“癢癢的就愛亂塗”。Margaretof Newcastle另一位才學的女子,也憤的說“女人象蝙蝠或貓頭鷹似的活著,牲口似的工作,蟲子似的死……”
且不說男人的態度,女性自己的謙卑也是可以的。DorothyOsburne那位清楚的書翰家一寫到那位有文才的爵夫人就生氣,她說,“那可憐的女人準是有點兒偏心的,她什麼傻事不做到來寫什麼書,又況是詩,那不太可笑了,要是我就算我半個月不睡覺我也到不了那個。”奧斯朋自己可沒有想到自己的書翰在千百年後還有人當作寶貴的文學作品念著,反比那“有點兒偏心膽敢寫書的女人”風頭出得更大,更久!
再說近一點,一百年前英國出一位女小說家,她的地位,有一個批評家說,是離著莎士比亞不遠的JaneAusten——她的環境也不見得比你們的強。實際上她更不如我們現代的女子。再說她也沒有一間她自己可以開關的屋子,也沒有每年多少固定的收入。她從不出門,也見不到什麼有學問的人;她是一位在家裏養老的姑娘,看到有限幾本書,每天就在一間永遠不得清靜的公共起坐間裏裝作寫信似的起草她的不朽的作品。“女人是從沒有半個鍾頭”Florence Ninghtingale說,“女人從沒有半個鍾頭可以說是她們自己的。”再說近一點,白龍德(Bronti)姊妹們,也何嚐有什麼安逸的生活。在鄉間,在一個牧師家裏,她們生,她們長,她們死。她們至多站在露台上望望野景,女人,在霧茫茫的天邊幻想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幻想她們無顏色無波浪的生活中所不能的經驗。要不是她們卓絕的天才,蓬勃的熱情與超越的想象,逼著她們不得不寫,她們也無非是三個平常的鄉間女子,都死在無歡的家裏,有誰想得到她們——光明的十九世紀於她們有什麼相幹,她們得到了些什麼好處?
說起來還是我們的情形比他們的見強哪。清朝的大文人王漁洋、袁子才、華秋舟凡、陳碧城都是提倡婦女文學最大的功臣。要不是他們幾位間接與直接的女弟子的貢獻,清朝一代的婦女文學還有什麼可述的?要不是他們那時對於女子做詩文做學問的鋪張揚厲,我們那位文史通義先生也不至於破口大罵自失身分到這樣可笑的地步。他在婦學麵裏說:——近有無恥文人,以風流自命,蠱惑士女,大率以優伶雜劇所演才子佳人惑人,大江以南名門大家閨閣,多為所誘,征詩刻稿,標榜聲名,無複男女之嫌,殆忘其身之雌矣。此等閨娃,婦學不修,豈有真才可取,而為邪人播弄,浸成風俗,人心世道,大可憂也。
章先生要是活到今天看見女子上學堂,甚至和男子同學,上衙門公司店鋪工作和男子同事,進這個那個的黨和男子同誌,還不把他老人家活活的給氣癟了!
所以你們得記得就在英國,女權最發達的一個民族,女子的解放,不論那一方麵,都還是近時的事情。女子教育算不上一百年的曆史。女子的財產權是五十年來才有法律保障的。女子的政治權還不到十年。但這百年來女性方麵的努力與成績不能不說是驚人的。在百年以前的人類的文化可說完全是男性的成績,女性即使有貢獻是極有限的或至多是間接的,女子中當然也不少奇才異能,曆史上不少出名的女子,尤其是文藝方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