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枯楊生花(2)(2 / 3)

“我們住的地方隻隔一條小巷,我出入總要由她門口經過。自她寡後,心性變得很浮躁,喜怒又無常,我就不常去了。”

“世間湊巧的事很多!阿仁長了五六歲,偏是很像我。”

朱老先生截住說:“那麼,她說在此地見過成仁,在摩托車上的定是礪生了。”

“你見過礪生麼?礪生不認識你,見著也未必理會。”他向著雲姑說了這話,又轉過來對著老先生,“我且說村裏的人很沒知識,又很愛說人閑話;我又是弱房的孤兒,族中人總想找機會來欺負我。因為阿仁,幾個壞子弟常來勒索我,一不依,就要我見官去,說我‘盜嫂’,破寡婦的貞節。我為兩方的安全,帶了些少金錢,就跑到這裏來。其實我並不是個商人,趕巧又能在這裏成家立業。但我終不敢回去,恐怕人家又來欺負我。”

“好了,你既然來到,也可以不用回去。我先給你預備住處,再想法子找成仁。”

思敬並不多談什麼話,隻讓雲姑歇下,同著朱老先生出外廳去了。當下思敬要把雲姑接到別莊裏,朱老先生因為他們是同族的嫂叔,當然不敢強留。雲姑雖很喜歡,可躺病在床,一時不能移動,隻得暫時留在朱家。在床上的老病人,忽然給她見著少年時所戀、心中常想而不能說的愛人,已是無上的藥餌足能治好她。此刻她的眉也不皺了。旁邊人總不知她心裏有多少愉快,隻能從她麵部的變動測驗一點。

她躺著翻開她心史最有趣的一頁。

記得她丈夫死時,她不過是二十歲;雖有了孩子,也是難以守得住;何況她心裏又另有所戀。日日和所戀的人相見,實在教她忍不得去過那孤寡的生活。

鄰村的天後宮,每年都要演酬神戲。村人藉著這機會可以消消閑,所以一演劇時,全村和附近的男女都來聚在台下,從日中看到第二天早晨。那夜的戲目是《殺子報》,雲姑也在台下坐著看。不到夜半,她已看不入眼,至終給心中的煩悶催她回去。

回到家裏,小嬰兒還是靜靜地睡著;屋裏很熱,她就依習慣端一張小凳子到偏門外去乘涼。這時巷中一個人也沒有。近處隻有印在小池中的月影伴著她。遠地的鑼鼓聲、人聲,又時時送來攪擾她的心懷。她在那裏,對著小池暗哭。

巷口,腳步的回聲令她轉過頭來視望。一個人吸著旱煙筒從那邊走來。她認得是日輝,心裏頓然安慰。日輝那時是個斯文的學生;所住的是在村尾,這巷是他往來必經之路。他走近前,看見雲姑獨自一人在那裏,從月下映出她雙頰上幾行淚光。寡婦的哭本來就很難勸。他把旱煙吸得嗅嗅有聲,站住說:“還不睡去;又傷心什麼?”

她也不回答,一手就把日輝的手摣住。沒經驗的日輝這時手忙腳亂,不曉得要怎樣才好。許久,他才說:“你把我摣住,就能使你不哭麼?”“今晚上,我可不讓你回去了。”

日輝心裏非常害怕,血脈動得比常時快;煙筒也摣得不牢,落在地上。他很鄭重地對雲姑說:“諒是今晚上的戲使你苦惱起來。我不是不依你,不過這村裏隻有我一個是‘讀書人’,若有三分不是,人家總要加上七分譴謫。你我的名分已是被定到這步田地,族人對你又懷著很大的希望,我心裏即如火焚燒著,也不能用你這點清涼水來解救。你知道若是有父母替我做主,你早是我的人;我們就不用各受各的苦了。不用心急,我總得想方法安慰你。

我不是怕破壞你的貞節,也不怕人家罵我亂倫,因為我們從少時就在一處長大的,我們的心腸比那些還要緊。我怕的是你那兒子還小,若是什麼風波,豈不白害了他?不如再等幾年,我有多少長進的時候?再……”

屋裏的小孩子醒了,雲姑不得不鬆了手,跑進去招呼他。日輝乘隙走了。婦人出來,看不見日輝,正在悵惘,忽然有人攔腰抱往她。她一看,卻是本村的壞子弟臭狗。

“臭狗,為什麼把人抱住?”

“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你已經留了他,何妨再留我?”

婦人急起來,要嚷。臭狗說:“你一嚷,我就去把日輝揪來對質,一同上祠堂去;又告訴稟保,不保他赴府考,叫他秀才也做不成。”他嘴裏說,一隻手在女人頭麵身上自由摩挲,好像乩在沙盤上亂動一般。

婦人嚷不得,隻能用最後的手段,用極甜軟的話向著他:“你要,總得人家願意;人家若不願意,就許你抱到明天,那有什麼用處?你放我下來,等我進去把孩子挪過一邊……”

性急的臭狗還不等她說完,就把她放下來。一副諂媚如小鬼的臉向著婦人說:“這回可願意了。”婦人送他一次媚視,轉身把門急掩起來。臭狗見她要逃脫,趕緊插一隻腳進門限裏。這偏門是獨扇的,婦人手快,已把他的腳夾住,又用全身的力量頂著。外頭,臭狗求饒的聲,叫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