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斯賓諾莎: 漂泊,或在理性中享受寧靜(1 / 3)

它的居所是瑰麗的晚霞,

黑暗,灰蒙,深不可測。是和風,是大海

它翱翔於藍天,又深藏於心靈;

它是運動,也是精神,

它驅動一切思維和思維的對象,

在萬物中運行……

吟詠華茲華斯這首詩時,是在一個初冬的夜晚。剛下過一場雨。雨不大,且已停,但放眼窗外,夜空仍停留住雨的足跡,黑暗,灰蒙,深不可測。該是月圓的日子,但月亮和星星都不露麵,躲進了那無邊的黑色深邃裏,天空令人捉摸不定。我知道,這正是漂泊者的心緒印證。短暫的外出不是漂泊,是狩獵,捕魚,公差,下基層調研,或旅遊消閑。比如前幾天,我去了一趟深圳,佛山,廣州;今天又應白芷兒之邀,與一幫文友去了岷江河邊悠遊,然後還去了福聖李密家朝聖,領略了孝道文化的風采。一路吃得好,玩得好,行得好,心情不錯,端的是悠然自在,內心無憂,不愁風雲突變,命運莫測。而漂泊則不同。漂泊是無根的浮萍,斷線的風箏,是一種下落不明的人生。比如猶太人;比如斯賓諾莎(—),華茲華斯這首詩的主人。

事情的緣起,要追溯到《聖經》裏那些神秘的故事。盡管,基督教和伊斯蘭教,都源於猶太人的經文和傳說;然而結果是,這兩大宗教,幾乎都成了迫害和殘殺猶太人的罪惡淵藪。那些故事已很遙遠,大約在創世紀不久;與古埃及那位對約瑟的功勞一無所知的新王有關。新王登基伊始,見猶太牧民繁衍很快,心生不安,怕壯大了的猶太人聯合敵人攻打自己。於是,設計奸計,讓猶太人成了法老們的奴役,強迫他們和泥、燒磚,建造宮殿。然後,是摩西的出生。雅各,約瑟,摩西,他們或與上帝爭鬥,或遭遇饑寒,或出埃及,渡紅海,過荒原。這些多舛的命運安排,冥冥之中似乎已劃定了某種宿命的軌跡。從此,猶太人的命運,好像就這樣被埃及法老們的咒語牽牢了鼻子,演繹不盡的是一幕幕流亡,漂泊,被虐,掙紮的悲劇。從遙遠的過去,到現在,再到將來。他們依然漂泊,散落世界各地,被拒絕在宗教之外。在這條漫長的流亡路上,我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斯賓諾莎。他沉痛,安靜,堅韌,手裏擎著一盞耀眼的明燈。

和許多偉大的哲學家一樣,斯賓諾莎的創造從懷疑開始。然而,他懷疑的對象卻與眾不同。他首先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上帝,那個在基督教神學看來,神聖不敢褻瀆的《聖經》。這讓他差點兒丟了性命。但是,斯賓諾莎還是堅定地認為,《聖經》不過是故意使用了象征或寓言方式,迎合了東方人喜歡誇張的習慣,通過喚起人們的想象,來傳播某種自然的規律。實際上,《聖經》隻是為一個民族的,而不是全人類的;它並不是用事物的原因解釋事物,而是用最感性的動人語言,喚起那些未受過教育的人的想象。受其影響,人們往往認為,隻有那些超常的現象,才能表現上帝的神力和意誌。殊不知,按照理性思維理解,《聖經》裏卻充滿矛盾,錯誤與荒誕。如果大自然遵循常規運行,上帝就失去意義;當上帝開始顯靈的時候,自然就停止了運行,左右自然的上帝,神威就不複存在了。事實上,直到今天,自然仍在運行,人們各行其是。也許他在開會,你在旅遊,我在電腦前碼字,我們天天都行進在自然的大道中,都被日月經天,江河行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然法則驅使。在這裏,斯賓諾莎使用了一個“狠毒”的悖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把上帝推向了一種進退維穀的絕境。這就難怪教會的憎恨了。

斯賓諾莎一針見血地指出,有些人念念有詞於基督教義的仁愛,歡樂,平和,節製和寬容,但與人爭吵時,卻得寸進尺,十分惡毒。不信,你把目光轉向現實,轉向我們身邊的俗人俗事。當我們靜下心來,走進斯賓諾莎的視野,貼近那些《聖經》教化下的靈魂,就會發現一種詭秘外衣戳穿後的尷尬。也許,在這些俗人俗事中,就有我們的影子。在不經意地與他們對視的刹那,我們可否聽見莎士比亞式的詰問?你笑什麼?你笑的就是你自己!在這裏,斯賓諾莎似乎沒有窮追猛打,沒有把《聖經》說得一無是處,而是在給它指出一條逃生之路。因為,《聖經》畢竟為那麼多的人信奉,畢竟經曆了那麼久的存在。凡是存在的,自有它存在的道理。可是,他話鋒一轉,從容坦然地說道,當然,如果按照非理性思維去理解,以寓言、想象,修辭的姿態去觀照《聖經》的故事,便不難理解它頑強的生命力,以及對人類的影響。原來,斯賓諾莎沒有溫良恭儉讓;而是毫不留情,將《聖經》從神聖的聖壇請下,戲謔地將其置身於寓言的荒誕之中。《聖經》與寓言,相距何止十萬八千裏!

斯賓諾莎對《聖經》和上帝的如此無情,與其說是一個心高氣盛智者的輕狂,不如說與一個民族的漂泊流亡有關。幾千年啊,一個多難而堅韌的民族,就這樣艱難行走,背負著那個沉重的十字架。它使他們散落,又使他們聚合;使他們滅失,又使他們生生不息。直到年,英國艦隊打敗了西班牙的無敵艦隊,斯賓諾莎的祖先才有了穿越英法海峽的機會,從昔日的死亡之海逃出西班牙和葡萄牙,漂泊到寬容的荷蘭落地生根。正是猶太民族的這種漂泊史,形成了斯賓諾莎的思想背景,使他成了一位真正的猶太人。他先就讀於猶太教會辦的學校,學習希伯萊文、舊約聖經和猶太經典,大人們希望把這個聰明的孩子培養成“拉比”——猶太教牧師。那時的猶太人,過著相對平和安穩的生活,他們認為,這應當是不錯的選擇。可是,發生在童年的一件事,不僅再次打破猶太人平靜的生活,更深深地刺痛了斯賓諾莎稚嫩的心,也改變了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