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斯賓諾莎: 漂泊,或在理性中享受寧靜(3 / 3)

踏上斯賓諾莎之路,我們仿佛感到,一縷輕風拂麵而來,是那樣柔和、溫馨、怡然。它是幸福的內心體驗,是人間最大的善。在這裏,稍一停留或留意,我們就不難觸摸到斯賓諾莎的心律。這心律的指向是幸福,一種精神的起點或歸宿。在斯賓諾莎看來,所謂幸福,就是快樂和無痛苦;而快樂和痛苦是相對的,不斷變化的;美德就是某種力量,快樂是人從不完美的狀態,走向完美狀態的轉變,是力量的增強。痛苦則相反。激情或情感本身並無好壞,關鍵是看它是不是削弱了我們的力量。既然,理性不主張違反自然,利已便是自我保存本能的必然產物,而為他人犧牲自己並不可取。謙卑雖是一種稀有品質,但並沒有好處,悔恨更是一種缺點。當然,這裏指的是不可避免的正當的利已,而不是損人利已。隻有愛,而不是仇恨,才能克服恨,因為也許恨本身就是一種離愛最近的感情。比如,我們所看見的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無盡的恨,是一種懦弱的表現;當我們自信可以戰勝對手時,恨就會減弱,甚至消失。心靈隻會為偉大的靈魂而折服,卻不會向武力低頭。即便是建立法治與秩序,再完善的法律,也要注意協調,避免在衝突中毀滅。

起身,走到窗前,對著一席涼絲絲的清風,伸個懶腰,一種輕鬆的舒暢便湧了上來。斯賓諾莎的話又浮出心海。是啊,即使身份再低微的人,武力隻會征服他的肉體,卻永遠不能讓他的心靈低頭。而現實生活中,我們卻更容易記住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麵對世間的不平或鼓動,我們容易熱血沸騰,慷慨激昂,認為這是人的善的美德。但是,斯賓諾莎除外。他用幾乎冷漠的冷靜與睿智,發現了隱藏在人們激情後麵的缺失。他告誡我們,當你認為自己最富有激情的時候,實際上是最不能自主,最波動的時候。此時,理性失去作用,行為被本能的洪流驅使;而相互獨立的本能,如貪婪、好勝、淫欲、占有,它們沉積於人的內心,隻尋求偶合中的滿足,而不顧及整體。當然,斯賓諾莎要我們警惕的,是那種非理性的激情,它是由不充分的觀念引發的欲望,而不是理性的激情。事實上,當我們對某一現象形成理性的認識,心緒回複平靜,激情也就消失。而由充分的理性引發的欲望則是美德了。在這裏,理性能駕馭我們的個體與激情,在心靈的天空自由馳騁,到達通達至善的境界,即理性自由的大美之境。這使我想起了柏拉圖,想起了他的理想國,和那種“專注於真實存在,無暇過問俗事,也不會因嫉妒和敵意與人爭鬥”的心境。智者的眼睛,似乎總是這樣,永遠注視著大自然的永恒規律,或秩序。比如斯賓諾莎,比如柏拉圖,比如泛舟瓦爾登湖上,自己停止了生活,卻開始了存在的梭羅。

就這樣,斯賓諾莎像一滴水珠,融入猶太民族的恣肆汪洋,或永恒秩序與因果的長河。無論漂泊一滴水珠的旅途,還是聚合的大海,它都處變不驚,榮辱無關。他把人生中的一切風氣際會,都看成大道中永恒秩序和過程中的要素,都是一種自然法則使然。然而,他又不是宿命論者,他不相信人在宿命麵前會束手就範。他是以最理性的自由,駕馭自己的心靈之舟,悠然蕩漾於一個民族漂泊的旅途,以智者的聰穎,超越於激情所產生的動蕩不定,盡享著理性帶來的平和寧靜之愉悅。隻專注於大道之理的真實存在,無暇顧及其他俗事,更無心與別人爭鬥於得失榮辱。這種狀態,頗有點像沉浸於“理想國”的柏拉圖。怪不得在斯賓諾莎的土壤裏,又萌生了費希特的自我,叔本華的生命意誌,尼采的權力意誌和柏格森的生命衝動。因此,無論幸福還是不幸,甚至死亡,他都麵對以微笑。在自然的永恒秩序麵前,“不管是現在死去,還是再活一千年,他都同樣心滿意足。”

也許,他的這種精神狀態,不為許多人所理解。但是,那隻是暫時的。斯賓諾莎關注的是永恒秩序;永恒與暫時,怎可同日而語。難怪華茲華斯要說,“它的居所是瑰麗的晚霞,黑暗,灰蒙,深不可測。是和風,是大海。它翱翔於藍天,又深藏於心靈。”何況,他還有許多擁護者。比如,眼前就有一位,濟慈。我想,濟慈是了解斯賓諾莎,理解斯賓諾莎,讀懂了斯賓諾莎的。不然,他怎麼為斯賓諾莎寫出了這樣的詩句:

平靜地背負起所有赤裸的真理,

直麵一切現實;

那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