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無事,眾人早早便上床安歇,許是惦記明日的登石,不少人雖已上了床鋪,卻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床頭燭火晃動,窗外夜色闌珊,若換在平日,這些十六七的少年,隻怕還在家中炳燭夜讀,亦或在父母膝下聆聽教誨,但此刻卻隻能蜷縮在被褥當中,與這山間的風聲相伴。
我聽力太好,被一陣陣的抽泣之聲擾的有些心煩,獨自批上衣衫,來到場院之中,尋了塊山石靠上,望著那北方的天空出神。
“我真的想要修道嗎?我真的能了卻這諸多眷顧,放下生死嗎?那郭不驚所言的下、中、上三種道境是否就是這世人想要修道的根源,為何我總覺得好像缺了點什麼?讓我有些難以接受。更何況這修道也有差別嗎?那癡笑虎不是說過,若是生出差別之心,那道便不是真道!”
遠遠望著那問心石,心底的困惑愈發強烈,暗暗尋思:“若是那癡笑虎,老孫頭在此便好了,或許能解開我心中疑難。”
左右在外麵思忖了約莫一個時辰,正待起身回房歇息,卻見一少年也披著衣服從另一處房內走出,似要往那方便之處行去。可走不幾步,便停住四下張望,行止有些鬼祟。
我所在之處較為陰暗,那少年想必沒有發現,見四下無人,卻是急匆匆向著那問心石走去。我心中一驚,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想要夜間登石,正想開口阻止,卻見那少年,翻過柵欄,隱入了鷹嘴崖旁的陰影之中。
“不是要登石,那他來此做甚?”我心中疑竇頓生,收回了堪堪邁出的腳步。
少時,那少年見周圍沒有動靜,貓著腰又出陰影中竄了出來,兩步便到了那條石跟前,卻不上石,隻是扶著崖壁,不知將什麼物件塞到了條石之下。
我見此情景,心中暗暗偷笑,這少年想得倒好,以為塞住那條石,便能止住擺動,世上哪有那般容易的事?但轉念一想,或許有用也未可知,左右明日看看,若是管用,大可借梯上樓。
回到住處,那一眾少年多已安睡,隻有那個白日裏和我對換鋪位的少年,還坐在床鋪之上,望著自己眼前的一個包袱發呆。
我見他麵色蒼白,兩眼含淚,顯是動了想走的心思,便上前坐在床尾問道:“這位小哥可是姓謝?”那少年渾身哆嗦一下,似被嚇了一跳,慌忙將包袱塞到身後,這才抬起頭望著我說道:“小的謝耕,不知劉大哥有何事?可是夜間寒冷,若是需要被褥,拿去便是!”我見這少年如此言語,不似是有什麼來頭的人,心中微微升起一絲親近之感,但嘴上還是問道:“不知小哥哪裏人士,可是官家貴眷?”那少年聞言撇了撇嘴,小聲嘟囔道:“我哪能和他們相比,我隻是小王爺的伴讀書僮,小王爺來此,府上便要我一並跟來!”我聞言一愣,這樣也行?隨口問道:“既是如此,你在這裏求個雜役做做便是,為何也要登著問心石?”
“我家小王爺說,入宗門後需得人收拾床鋪,便替我交了銀兩,一並到此!”
“那你此刻作甚,為何收拾包裹?”
那少年猶豫半晌,又看了看那小王爺床鋪方向,見那小王爺已然熟睡,這才小聲開口說道:“小王爺說,若是過不了問心石,那銀子還是要還的。”
“能有多少銀兩,還他便是!”
那少年似是要哭出聲來,連連撇嘴,半晌才吐出一句:“還……還不起!”
我見他這副表情,心中已明白大半,暗暗不恥,心道:“怎地連我都不如,有人替你交了銀子,讓你修道,這是天大的福澤,居然還想著連夜逃走。這等廢物,便是真入了道門,隻怕也沒什麼出息!”
正想起身離開,卻是想起一事,從懷中套出三四兩散碎銀子,塞了過去,壓低聲音問道:“可知你家公子用了什麼法兒,便能賭定過了此關?”那少年將銀兩推回,亦小聲說道:“此事小的不知,劉大哥你還是莫要再問。”我冷笑一下,低聲說道:“便不怕我將此事告訴你家公子?你跑得,你家人可跑得?”
那少年抬頭看我一眼,忽然咧嘴一笑,看上去頗有些詭異。
“我自小便在府中,哪有什麼家人?這位大哥,你莫要拿話嚇我,大不了我不走便是!”
“不走,上那問心石,憑你也敢?”
那少年立時便被問住,沉默許久,忽然起身跪在床榻之上對著我一拜,說道:“多謝劉大哥提醒,若是連劉大哥都不如,倒真不如死了算了!”
我被他此舉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也不回禮,返身回到自己的床鋪。待鑽入被褥,心中卻是暗暗罵道:“娘的,這天下還有老實人麼?”
天明之時,被那叫陳泰的中年漢子叫起,跟隨眾人來到了問心石前,此時那問心石前已站立了三名修士,其中兩人,正是昨日守門的年輕修士,還有一人,卻是背對著眾人,但從背影看來,年齡當與那苦真人相仿,隻是其倒背雙手,昂頭挺胸的氣勢,讓人覺得比那邋遢的苦真人更像個道門中人。
眾人剛剛走近,那小王爺何知後忽然搶出人群,來到那背對眾人的修士背後,深施一禮說道:“見過族叔!”那修士聞言,緩緩轉過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