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中,夜間老婦人的影像便斷斷連連地在我的腦子裏閃來閃去,閃來閃去……
忽然之間,在這細雨濛濛中,在這班車之上,我決定了一件事一為什麼我不親自去找一找那條細腸子胡同尋訪一下舊裏呢!
這對於一向循規蹈矩,遵循上班、下班、菜市場三角形路線的刻板生活的我來說,實在是一樁異想天開的大事件。
由於興奮,我的臉類不由自主地熱起來,心髒也不規則地突突亂跳了幾下。
我一側頭,發現小石正盯著我看,狡黠的樣子。看到我在看他,他便把目光故意越過我的臉孔,去看窗外。
剛才他肯定是假寐來著,他什麼時候睜開的眼睛呢?我下意識地捂了一下嘴。
小石又在沒話找話了,說,明天是周末,你正在想上哪兒去玩吧?
我佯裝沒聽見,自說自話一聲:怎麼說下雨就下起來了呢!
晚上,依然是稀稀拉拉地雨聲不斷,雨水有節奏地敲打在空調的室外機上,乒乒乓乓的,讓人感到身上一陣陣困乏。我和賈午早早地各自回屋休息了。臥室的窗子半掩著,從隔壁鄰居家傳來綿綿不斷的笛子聲,那吹笛人顯然是一個初學者,反反複複單調的音節和琶音練習,有的音符還走了調,一路歪斜,有時甚至隻是一個悠長的單音,孤零零地猶如一顆塵埃飄落下來,日子仿佛凝固了一般。那笛聲無論如何讓人聽不出樂趣,像一個罰站的孩子麵壁而立的苦役。
時間還早,我躺在床上翻了幾個身睡不著,就起身溜到賈午的床上,兩個人挨著躺著。
屋裏黑著燈。我說,明天我們怎麼過呢?賈午摟過我的肩:明天,明天就明天再說唄。
賈午好像也沒有什麼新鮮事可說,就沒事找事似的親熱起來。他連我的睡裙也沒脫,隻是把裙擺掀到我的脖頸處,讓我的一隻腳褪出粉紅色的短褲,而他自己的短褲隻是向下拉了拉,褪到胯下,我們隔著一部分貼身的內衣,潦潦草草,輕車熟路,十幾年的生活經驗提供了熟悉的節奏,一會兒就做完了。快得似乎像立等可取地蓋個印章。肯定缺了些什麼,卻也挑不出什麼不妥,像完成老師留的必修課作業一樣。做完事,賈午說,咱們還是睡吧。我知道他這是在禮貌地請我回自己的房間。然後,我們就各自睡下了。
次日,我早早就醒來了。天大晴了,已是清晨五點多鍾,窗外的天光已經透亮起來,厚厚的窗簾把房間遮蔽得朦朦朧朧。臥室犄角處的衣架上掛著昨晚脫下來的淡黃色上衣,透明的長統絲襪吊垂在衣鉤上,仿佛一條折斷了的腿。房間裏的一切似乎還都未蘇醒過來。
我躺在床上,思來想去,提醒自己,生活是不能深究的,尋訪細腸子胡同舊居的事是否荒唐?這多像一個煽情的舉動啊!據說,一個人到了十歲,他的思緒就會重新回到他的童年之中。難道我的心已經八十歲了嗎?如今是一個多麼實際和匆忙的時代啊,是不是我的步伐已經落伍了?時間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當你一步步向著它的盡頭大踏步地走近的時候,你來路上最初的模糊的東西,怎麼會愈發清晰起來。可這一切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起身下床,輕手輕腳推開丈夫的屋門,打算訴說尋訪舊居的事。賈午正在酣睡,一抹晨曦從窗縫斜射進來,灑在他的床上。賈午那龐大的身軀四敞八開地攤在晾席上。他光著上身,胸膛一起一伏的,兩條腿也赤裸著,薄薄的被單在小腹部輕描淡寫地一搭。我忽然覺得恍惚,他脫光衣服後的樣子似乎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這個人怎麼會是賈午呢?
這時,枕頭上的一雙蒼白的大耳朵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這是多麼熟悉的一雙招風耳啊!我再仔細端詳,端詳這個似曾相識的一嘴角流著一絲口水、膀胱裏憋著尿液、血脂開始粘稠、睾丸正釀造著新的精液的一一中年男人,這個人的確是賈午,是我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