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的歇張小學(2 / 3)

“地主。”聲音提高一點,心裏想的是:“老師,您難道不能替學生悄悄地填上嗎?不是說師生如父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我的爺爺就是這樣教誨我的。

其實,這也怪不得老師。在那樣一個荒誕、瘋狂的時代,怎麼能夠指望鄉村小學老師身上體現出悲憫情懷和公平觀念。

在這種環境下,戴德祥老師對我的語文,尤其是作文的讚揚和鼓勵,對我保持健康的心理和自信,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經常是這樣:我的作文已經在班上被宣讀了,同學們還在冥思苦想。村裏的女同學,大多都來借過我的作業,特別是作文本。記得住在村北的黃豔,比我大一歲,懂人事也早些,在借我的作文本時,像鳩山拿李玉和的密電碼回去“研究研究”,還用小女孩的手,很滑稽地摸了摸我的兩頰。這大概算是兩性間的第一次“親密接觸”吧。

當時的校長姓蘇,50多歲,胖胖的、和藹的中年人。他是我們的算術老師。有一天,他跨進教室,赫然發現,黑板上不知是誰畫了一個圓圈,上麵有12個角伸出圈外。那些年,我們都喜歡在黑板上玩一筆畫成五角星的遊戲。不知哪個同學多畫了幾筆,成了12個角。

蘇校長大驚失色,開始追查,卻又不告訴我們那是什麼圖案。

很多年以後,我才恍然大悟:那是類似於“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幟上的那個圖案。幸虧當時沒有查出結果,否則,會有怎樣的大禍降臨,天才知道。

3

1974年初夏時節,我小學四年級時,平生第一場政治災禍從天而降。說是第一場,是因為在1979年還有更可怕的第二場。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暫時在此略過不提。我隻寫結果。

這時的校長,是曾令才。曾老師在我的印象中,愛紅臉,不善言辭。

那時,我們生產隊用現金鼓勵小學生撿糞。隨便說一句,在20世紀70年代初,我們村堪稱周圍幾十裏最富裕的生產隊,10個工分值,高達9毛多。據隊長曾祥生說,如果不是上麵幹涉,應該超過一元。在全國許多地方,日工分值隻相當於一兩毛錢的情形下,這種收入堪稱奇跡。我們村的孩子每天放學後,四散而去,撿豬糞、狗糞、牛糞與人糞,賣給生產隊。這些臭大糞中,牛糞最賤,人糞最貴,充分體現了以人為本。

學校在堆積如山的我隊糞堆前,召開了現場大會。當著全體師生的麵,曾令才校長發表的演講中,有如下的句子:“雖然程寶林同學思想反動,犯了錯誤,但要允許他改正錯誤。他撿的糞,生產隊還是要的!”

全校師生哄堂大笑。

那時,駐在我們生產隊的路教工作組組長,名叫丁科,組員是一個年輕的女人。他們要將我抓為“階級鬥爭典型”的提議,可能遭到了大隊支書程應海的抵製。我永遠記得那是一個雨天,我眼巴巴地等在村子東頭,口袋裏,裝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上麵寫著“交代”二字。見到輩分為本家大伯的程書記,我將紙條塞給他,扭頭就跑。

今年2月,回到老家,給我的爺爺奶奶上完墳,專門為程書記留了一掛鞭炮、一遝紙錢,在他的新墳前,給他叩頭。在後麵的書裏,他也將占很大的篇幅。由於“階級”問題,在1980年我考上大學之前,他從未在我家吃過一頓飯。後來,他則每請必到,我也到他家吃飯了。那道人為的野蠻、邪惡之“線”一消失,人親的,還是人。

考上大學後,我和鄰村的範軍(原歇張小學民辦教師,比我高兩級的小學、中學同學),成了周圍村裏的“香餑餑”。春節前後,前來請我們吃席的,應接不暇,而作陪的,都是鄉村最有頭麵的人物,我至今還記得的,有小學校長曾令才老師、家住二隊在吳集街上的獸醫(暫忘了名字)等等。我和範軍也到曾令才老師家拜年、吃飯。幾年前的撿糞現場會,誰也沒有再提。後來聽說,曾令才老師調到吳集中心小學任教,和附近的一位農婦產生了一段頗為驚世駭俗的戀情,不知確否。現在,曾老師已經作古,壯年而逝,令人歎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