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民間飲食(2 / 2)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相當困難。泡豆、磨漿,這些程序都不成問題,但到了下鍋的時候,卻根本無法攤成薄薄的一層豆餅。米漿不是黏在鍋上燒糊,就是凝結成一團。我懊惱地放下鍋鏟,長歎一聲:“人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有米之炊,也非易事啊!”

豆餅是家鄉的特產,隻在一個方圓很小的範圍內,為鄉民們所喜愛。豆餅不是日常的食物,隻有逢年過節,或是娶親添子辦喜事的時候,農家才會做豆餅。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如果說也曾有過幸福時光的話,那一定是跟灶膛的火苗與鍋中的豆餅有關。做豆餅的時候,坐在灶前添稻草的是母親,而站在灶台上烙豆餅的,則是奶奶—整個村莊慈悲與憐愛的化身。攤好的豆餅,一張張疊在鍋台上,使得那些年裏堪稱赤貧的農家,升騰起短暫的快樂氣氛。我常常會忍不住那股饞勁,偷偷伸出小手,將豆餅撕下一塊塞入口中,而奶奶或母親並不會責怪。因為她們知道,過節的時候,小孩子是可以少一點禁忌、少一點規矩的。

不同的豆有不同的吃法。蠶豆最大,可以油煎,吃的時候,是不許吐皮的,必須連蠶豆皮一起吃下,這是農家的規矩,更是貧窮的教誨;蠶豆也可以製作成豆瓣醬,辣辣的,撒著油亮的紅辣椒,是下飯的好東西:黃豆除了能做豆腐外,還可以做成炒麵、豆豉;而在豆的家族中,就數綠豆最小,最不起眼了,然而,據鄉間的醫生說,綠豆其實全身都是寶呢,比如,清熱消暑的綠豆汁就是炎夏的絕好飲品。記得那一年的夏天,我從美國回去,和妻子由廣州去杭州,遍遊了華東的幾座名城。在魯迅故鄉那家有名的“鹹亨酒店”,店堂裏竟然隻有我們兩個顧客。買了孔乙己愛吃的茴香豆、炸豆腐幹,剩下的,就是冰鎮綠豆湯了。兩元人民幣一碗,我們兩人各喝了四碗,那種通體暢快、冰透肺腑的爽勁兒,真是美不可言,何況,這是“鹹亨酒店”的綠豆湯呢!

記得還是住在成都的那些年,有一次,父親千裏迢迢到成都看我們,尤其是他的長孫。我對父親說起,自己想吃家鄉的綠豆餅。父親嘿嘿一笑,說:“這還不容易?”我立刻騎上自行車,片刻工夫,就從農貿市場買回一小袋綠豆。在我母親眼裏,父親這人,一輩子窩囊,嘴又笨、手又拙,而在我們這些做兒女的眼裏,父親這叫“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因為無論生活多麼困苦,他總是一副樂嗬嗬、知天樂命的態度,而這大概也算是很難企及的人生境界了。那天晚上,我終於吃到了父親親手煎的豆餅。他的手藝,雖然比不上奶奶,但與母親相比,卻也差不到哪裏去。

如今,在美國,我過著簡單的生活,住在簡陋的公寓裏,這異國的麵包奶酪,哪裏抵得上故鄉的豆漿豆餅。真希望早一點買一套寬敞點的房子,好將父母接到美國來小住一陣,也順便讓他們把做豆餅的手藝帶到這豆類豐富的國家。當我將煎好的豆餅,送給左鄰右舍的美國鄰居時,該如何用英語稱呼這故鄉的特產,這還真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