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家園隻與我的童年與少年聯在一起,如今我被城市生活所改造,早已習慣了城市的一切,事實上,我們不能夠再返回故鄉,正如不能夠再返回童年與少年一樣。於是對故鄉和童年的憶念,就有了永久的價值。
於是我覺得,童年和少年時代能夠在鄉村裏生活成長,是一種幸運,因為那是在初期的生命過程中擁有了自然的本真的生活基礎,就像擁有那裏的清新空氣與本色的自然環境一樣。我覺得自己因此擁有了真實生活的無限記憶,有了切實而豐富的心靈基礎。
童年時候,在寂靜的山鄉裏曾經感到心靈的荒蕪和渴望,似乎很幸運地,終於走進了城市,領受了豐富的或者叫紛繁的內容,有了各種欲望的更充分的和新的滿足,似乎學會了思考,有了哲人似的感覺,自以為能夠理解事物的乃至世界的本質了,然而卻無法消除精神上真正的荒蕪感。古人對各種愁緒曾經有過充滿無限詩意的表達,而如今我們精神上的孤寂卻越來越不能有清爽的詩意表達。我們的精神日益淩亂,日益變異,我們無可消解,無可逃避,我們無法控製或擺脫自己。如果我們曾經有過故鄉的家園,那麼我們離開它以後,我們就永遠不再有家園。
賈又福·鄉情
/佚名
雪落在穀堆上,不消融,虛虛地積起來,金黃的穀堆就如了過昭關的伍手胥,一夜愁白了頭。
《頂牛圖》
冬天裏,一頭毛驢在河冰上走。毛驢樣子很調皮,公羊般大的身子,白耳朵,身肚上是一層黑黑的毛。一個老農,拿一管冒煙的煙袋鍋,就坐在驢背上,脖子深深地縮在衣領裏,腦袋晃一下,一股白煙就嫋嫋地騰起。驢蹄叩著冰麵,脆而響,毛驢鼻孔噴出的熱氣,霎時就向後飄去,熱氣幾乎立即化成水珠,就亮晶晶地掛在毛驢的白耳朵上。
毛驢走到河落被砸開的一塊冰前,冰裏封凍了一條小魚,一條黑脊梁的生命標本。毛驢立即激動得“噅噅”大叫。叫了一會兒,尾巴翹起,一團熱氣騰騰的金黃色的驢糞就屙了出來。
兩個村童,皆挎糞筐,皆持糞耙,就幾乎同時跑到了這團屙在冰上且熱氣嫋嫋的金黃色的驢糞前。
一村童說:“我先看見的驢糞,應由我耙。”
另一村童說:“是我先看見的,應由我耙。”
兩個村童,立即“頂牛”了。
於是,一個村童說:“你敢光腳站在冰麵上嗎?”
另一村童幾乎不用想,就甩了鞋。
兩個村童光腳站在冰麵,仍是“頂牛”。
於是,兩個村童就各自甩了糞筐和糞耙,真的用腦袋頂起“牛”來。
後來,一個綽號叫“大瓢”的村童就頂贏了,他拾了那團金黃色的驢糞。
這個得勝的綽號叫“大瓢”的村童,就是今天的大畫家賈又福。
《掏鳥蛋圖》
那是一棵榆樹,幾乎沒有什麼枝幹,樹身灰白灰白的,端端地往上長,在那稀稀的幾根細枝的頂端,竟有了一個鳥窠,橫七豎八的樹枝兒,就被鳥兒築了一個籠筐兒形的窠,一對鳥夫妻住在那裏,是嘴尖眼大的那種,叫不上名。
又是黃昏了,大眼鳥隻剩下母鳥孵在窠中,公鳥飛走了,也許是覓食,也許是走親戚去了。
一個村童,就瞅準了機會,順著灰白灰白的樹杆往上攀,眼看就接近鳥窠了,驀然,一個聲音銳叫起來:“大瓢,你不能去掏鳥蛋,鳥媽媽會傷心的!”
那個叫“大瓢”的村童,就停了手腳,想了想,就順著樹幹退了下去。那銳聲大叫的是媽媽,“大瓢”想,不能讓媽媽看見傷心。
他打定了主意,等明天媽媽不在時,他再去攀樹,掏鳥蛋兒。
《籮雀圖》
冬天裏,下雪了。沒有風,雪落得很輕,很勻,很自由自在。
雪落在穀堆上,不消融,虛虛地積起來,金黃的穀堆就如了過昭關的伍子胥,一夜愁白了頭。雪落在茅屋頂上,屋頂就霎時臃臃腫腫起來。有風,臃腫就消了。屋頂的雪就如了曬場上的棉花,平整了。
屋畔有一棵樹,樹上早沒了葉子,一群小鳥棲在枝上,不安靜,老是嘰嘰喳喳地叫著,且蹦來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