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隱、自傳兩派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但他們都把紅樓夢當作曆史資料這一點卻是完全相同。隻是蔡元培把它當作政治的野史,而胡適把它看成是一姓的家傳。盡管兩派各立門庭,但出發點是一個,而且還都有著一個共同的誤會:
《紅樓夢》是小說,這一點大家好像都不懷疑,而事實上卻並非如此。兩派總想把它當作一種史料來研究,像考古學家那樣,敲敲打打,似乎非如此便不能過癮,就會貶低了紅樓的聲價。其實這種作法,都出自一個誤會,那就是鑽牛角尖。結果非但不能有更深一步的研究,反而把自己也給弄糊塗了。
當然,我們不能否認《紅樓夢》有著極為複雜的背景和多元的性質,從不同的角度看,而會有差別。但是無論如何它畢竟是一部小說,這一點並不會因為觀看角度不同而變化、動搖。小說是什麼?小說就是虛構。虛構並不排斥實在,但那些所謂“親睹親聞”的素材,早已被統一在作者的意圖之下而加以融化。以虛為主,實為從,所有一切實的,都溶入虛的意境之中。對這“化實為虛”的分寸,在研究過程中必須牢牢把握。如果顛倒虛實,喧賓奪主,把靈活的化為呆板,使微婉的變做質實,豈不糟糕?有很多事,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掌握了“意會”,對各種說法就能看到它們的會通之處。否則,隻要一動便有障礙,任何一個問題都可以引起無休止的爭論。這邊雖打得熱鬧,而那邊紅樓夢還是《紅樓夢》!
如果對存在的問題提出正問,那麼問題實際上已解決了一半。問《紅樓夢》的來曆如何,得失如何,都是正問。問寶玉是誰,大觀園在哪兒,就不是正問了。為什麼這樣說呢?問寶玉是誰,他是小說中的主角呀!問大觀園在哪兒,它是小說中一個很漂亮的花園,不一定非要有這麼個地方吧!即使是作者在構思時,多少有些憑據,那也是如煙如霧的往事。就是起作者於九泉,怕也難以一一核實。再者說,如果全都是照實寫來,不差分毫,那還能叫小說嗎?那樣的小說還有什麼可看呢?
我認為,考證學原是共通的,如使用得當,不蔓不支,對研究工作是有益的。猜謎的即使猜不著,也無傷大雅,一笑了之就是了。唯有自傳說,成績受到材料的局限,到後來隻得“以假混真”,濫竽充數了,這實在很可惜!
此文為一九七八年十月十七日未發表之舊作,一九八六年八月二十六日重新整理。韋奈記錄。
一年來的感想
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已一周年了。一年的光陰很容易過去,對中國的前途卻有了劃時代的轉變,就中國的曆史看可以說是空前的。我們生當這偉大的時代,又住在這人民的首都裏,照理說來總該有些很清楚的認識了。事實上能夠這樣麼?這變革的幅度建設的規模實在太宏大了,不容易一下子抓住它的全貌。所以即有感想也很淩亂,我們除掉感激得歡欣鼓舞,對自己的工作格外覺著不夠以外,還能說什麼呢。
一九五O年應該是很艱難的年頭兒,但我們已度過了四分之三,如軍事、外交、政治、經濟,都有很重大的成功,發生過的大事也很多。我直覺地感到三樁事情的意義最為深長。(一)中蘇同盟友好條約的訂立。(二)全國在分區實行土改,又做得這樣細密公平。(三)中國共產黨誠意地展開了批評與自我批評,以及最近在各地實行整風。為什麼意義深長,原無須我多說的。中國正在逐漸進行著反帝反封建的大業,穩步走向社會主義建設的大道,可謂人人心中事,也是人人共有的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