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是得心應手。文章事業的圓成本有一個通例,就是“求之不必得,不求可自得”。古人論文往往標一“機”字,概念的詮表雖傷於含混,卻也說明了一些道理。陸機《文賦》說,“故時撫空懷而自惋,吾未識夫開塞之所由”,這是對文思的很好的描寫。得於心,則應於手;與一切外物相遇,不可著意,著意則滯;不可絕緣,絕緣則離,那種況味正在不離不著之間。
這四篇文章我並沒有做成。而且恐怕永遠也做不成了。不過這是自己寫文章的一點體會,也是研讀古人作品的必由之路。創作和研究兩者原本是相通的。
總之,文史哲三大類中還有好多問題,多年來仍沒有解決。書雖然不少,但往往不能解決問題。作文藝批評,一在能體會,二在能超脫。必須身居局中,局中人知甘苦;又須身處局外,局外人有公論。《人間詞話》論詩人之素養,以為“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我於論文藝批評亦雲然。
(五)
再談幾句題外的話。這就是現在出版的一些書籍的質量問題。比如古籍的整理點校,這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但一些校點本,在校勘、標點上錯誤多得異乎尋常,有時甚至出現一些常識性錯誤,這不僅給我們的文史研究帶來極大的不便,而且還要誤人子弟。另外,還有許多書籍的問題出在印刷上,造成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如此等等,都亟待解決。因而想借此機會呼籲一下。
談談古為今用
中國古代專門搞理論批評的很少,批評家差不多都是創作家,他們自己懂得創作的甘苦,因而也知道別人的甘苦。例如劉勰的《文心雕龍》,它不但是很好的理論批評,而且本身就是很好的文章。又如劉知幾的《史通》,是史學的重要著作,文采雖然不及《文心雕龍》,文字也是很講究的。創作和理論批評相結合很重要,這樣才能抓著癢處,有說服力量;這樣,將更有利於百家爭鳴。當然,專門的理論批評也決不可廢。
怎樣古為今用,怎樣把古代文藝和理論的遺產運用在今天的創作研究工作上,這的確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五四”時代全盤否定古典文學遺產,斥之為“選學妖孽,桐城謬種”,把過去和現在割斷,這自然是不對的,但當時之所以這樣做,也有它的進步意義。
運用古典文藝遺產,也有困難。有些古典文藝的技巧,我看對現代文學不能完全適用,例如古典文藝理論很強調煉字,這是有傳統的。對白話文來說,並非沒有意義,但白話以流利通暢為主,怎樣使它和“凝煉”相結合,這是一個問題。
文言和口語的差別是古來就有的。《論語》上說:“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可見孔夫子講學,行禮,用的是雅言,平時可能說山東土話。所謂雅言就是比較凝煉的語言,或者也就是後來的文言。因“文”、“白”的區分,就使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發生了一種距離。如何跨過這條鴻溝,是解決古為今用問題的一個環節。
現在我們的詩歌是用白話寫的,如采用舊詩的方法來煉字,就會變成半文不白的東西。我覺得,散文傳統、戲劇傳統還比較容易為我們所接受,詩歌傳統就比較難一些。但工作做得也很不夠。原來中國詩歌從唐杜甫以來就開了一條新路,通向白話。這條線沒有斷,還在繼續發展。到了元曲,詩歌和戲劇相通,就更向白話方麵發展了。我覺得宋代詩詞、南北曲、彈詞唱本、民歌……這些創作,在當時雖不曾標榜、宣傳為新詩,事實上走的是新的道路。曲子用在戲劇裏,更從原來的“詩意”以外,加上一種戲劇性;所以有些戲曲,如把它當作詩來讀,似乎並不見得怎樣好,但唱起來、演起來卻有動人的力量。這個方麵更是新的。這些都很值得我們來做進一步的探討。
一隻紙老虎,一匹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