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勝利

不久前,我參觀了英格蘭東部一座極有特色的教堂,讓人覺得非常有趣。教堂的官方名稱是卡梅爾高地教堂,但附近的人則有一個更富浪漫色彩的叫法:高地上的聖·安東尼。教堂離肯德爾不遠,這一帶地勢漸趨向海平麵下降。教區裏可見離離青草,樹木繁茂,還有那古老而似夢境的農舍——豎框的窗子,石塊覆蓋的地板,表層抹著粗灰泥,圓圓的煙囪,木製的長廊,一一進入眼底。峽穀的一邊,是石灰岩的斷崖,沿途有一些荒涼的梯地,一些碎石堆;而在另一邊,峭壁並不壯觀,高地上石南叢生。

教堂本身坐落的位置極佳,就處於地勢低矮的灌木叢與牧場往開闊高地延伸地帶之間。地勢向四周傾斜,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隆起的田埂與突出的岩石露頭,稀疏的灌木環繞期間。在蒼翠的峽穀中,泉水從燈芯草間冒出來,氣息間仿佛洋溢著滴滴水聲的樂音。教堂建築所處的地勢很低,幾乎有一半隱藏在地麵之下,覆蓋的毛坯飽經風雨。塔樓上的窗戶,襯著造工粗糙、歪斜的石板,相得益彰。教堂在形式與設計上美感不多,但卻像一個從此處土壤中自然生長起來的活物,充滿生氣。從門廊到教堂耳堂的距離間,擺放著矮矮的石板長凳。在夏季安息日的早晨,想必有不少人在這裏八卦閑談,還有牧羊人坐在這裏“用鄉野淳樸的粗言,談天說地”。教堂散發出古色古香的味道。東邊有一扇寬大、多豎框的窗戶,玻璃是14世紀遺留下來的,鏽跡斑斑,乍看不那麼的牢固,在拚湊的過程中似乎沒有多少藝術上的考量。環視教堂,可見深紅、淺藍的混搭,這一塊,那一塊。一個十字架,一兩個斜接的聖人像,其中一個是聖· 萊昂納德,他手裏拿著鎖鏈,另一個是聖·安東尼,一隻愛玩的小豬彎曲著身子,蜷縮在他手中牧杖的底部。還有一些畫麵似乎隻是表示一種堅信禮,還有各種有趣而奇怪的場景,諸如布簾覆蓋著祭台,上麵放置一些聖酒瓶,而在聖餐杯裏則有方形的亞麻製的卡片。在祭具室裏,我發現一大堆造工一致的玻璃,尖頂飾物與聖體龕雖然製工粗糙,卻也有一種生氣。教堂地麵鋪著形狀不規則的石板,地勢向西緩慢下沉,順著山丘下陡的方向。東牆上懸掛著一幅畫工粗糙的十誡圖像。綜觀來看,這個教堂最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就是裏麵的長凳了。長凳形狀大小各異,有的高高豎起,就像單廄間;有的小凳子是用粗糙的橡樹製成,上麵還有樸素的尖頂飾物。為了彰顯此教堂的與眾不同,在近東邊的一角,是貨真價實的詹姆斯一世時期的長凳,凳子上還有鑲板的華蓋與壁柱;而在另一邊,應該就是被遮蔽住的小禮堂。小禮堂的長凳無論在製模與鑲板上,都可謂雕刻精美,顏色豔麗。雕刻的聖人頭像顯然被人用削尖的工具細心打磨掉了,這樣隻是為了新教徒可以進行更加虔誠的禱告。

這是一個小地方。但從關於此地的曆史文獻來看,由肇始到今世,此處的新奇、有趣、美麗,走過了光陰的流逝,人事的變遷,仍然新鮮。誠然,這裏也需要重修,但時間甚短,這才是真正的難點所在。一方麵,為毀掉教堂裏麵那些不搭調的附屬物感到遺憾。再者,要是那樣的話,這裏也不能被稱為真正意義上的聖堂了。其實,真正所缺乏的,是細如發絲般的修複工作,將任何有趣與富有特色的事物保留下來,同時讓它顯得溫馨如常,給人家一般的感覺,亦不乏應有的肅穆。當然,最讓人擔憂的,就是那些熱心的捐助者或是野心勃勃的建築師想在此“大展身手”,將之改建成與其他教堂無異的建築,這才是英國教堂建築的真正可悲之處。在之後的日子裏,我參觀了很多教堂。雖然這些教堂很多獨特之處以及有趣的細節都得到了細心的保存,但很多教堂實際上都已重建過。人們似乎沒有意識到,眼前的這些教堂都是新建的。因為無論模仿的多麼逼真,這也隻是一份複製品而已,最多也隻能算是精美的贗品。其中所真正流失的,是歲月流逝之美——原先的半色調,隨意的不規則,凹陷的表麵,細微的沉降,風雨的痕跡,正是這些讓古老的建築顯得和諧、靜美,盡管原始的設計是那麼的簡樸與平實。

真是眾口難調啊!讓教堂成為其所處村落的象征性建築,兼具實用與舒適,代表某種明確的宗教傳統,這是極為自然且值得讚許的。最後一點,也是最讓人恐懼的,就是這個並非順應自然與進步的傳統,而是中世紀主義的死灰複燃,隻能是一堆死水。但當一切塵埃落定之時,人們將喬治王時代甚至詹姆斯一世時代的所有痕跡都從教堂中掃蕩出去的本能,的確顯示著這些東西正在走向曆史,至少有這個征兆。雖然這有點冒犯且顯得不雅,但這正如人類的感恩之情會讓哲學家們捶胸頓足,憂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