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們前往切斯特斯,那裏有一座專門收藏挖掘出來的珍品的博物館。博物館陳列著造工精美的青銅器與瓷釉。顯然,這些物品當年是從羅馬帶過來的。本地製作的物品顯得相當的粗糙,無論是祭台、墓葬用品、聖物雕塑,都是如此。在此處,我的內心升起一股苦樂交集的感覺,無力去穿越數個世紀時光的阻滯。有一個向西凡納斯①還願的祭台,是由“班納的獵人”所製造的。祭台上有一段寫給一位重獲自由的摩爾人的深情銘文。這位摩爾人隻活到了20歲。銘文上方,斜倚著他雕塑的優雅身姿。據說,他生前的主人努梅裏亞努斯懷著悲傷的心情送他最後一程。還有一座精美的紀念碑是獻給某位年輕軍官的英國妻子。這位軍官是巴爾米拉人,他將自己的愛意都傾注在這座紀念碑上。

①自然之神。

還有一些箭頭、劍、矛,造型有趣的皮革鞋,造工複雜的皮帶,以及日常生活用品的殘跡,無一不散發出往昔生命與活動的氣息。倘若沉醉於此,內心不禁泛起一絲憂鬱,對逝去人類未竟事業的噓唏,對戰爭與暴力由來已久的恐懼一一染上心頭。心中懷著莫名的感傷,我離開了這裏。河水泛漪,流過圓石;涼風襲來,樹叢婆娑。越過山巒,左右對望,可見深深的壁壘,城牆坍塌後殘留的碎片,荊棘叢就在那裏紮根。1500年前戰爭的影子,殘酷的殺戮,都已成過眼雲煙。現在,眼前一切顯得那麼的平靜、恬淡。

可能上天不想讓我這一天樂極生悲吧,於是就在歡樂的酒杯中滴下苦液,讓我感受一下粗野。沒有比這更刺激人的神經了,因為這教人懂得適時奉承的價值,以此獲得別人的好感。他人不會因為你的衣裝(盡管我穿得很普通)或是你口袋裏的錢而對你有問必答的。諾森伯蘭郡人都非常的友好善良,他們會以一種體麵的方式來迎接來客,以致來者有時忘記了自己應有的分寸。他們說話的時候一般都表現得很大度,麵帶微笑,似乎對雙方首次見麵感到榮幸與歡樂。在他們語氣輕柔的說話聲中,會有一陣很柔順的爆破聲響,似乎有某種絲綢質地的東西輕撫著耳朵。他們沒有一味地屈尊,而是在平等與友好的氣氛中展開交流,就像朋友與兄弟之間。

但我卻遇到了一個特例。在我經過農場的石門柱的時候,看到一個牧羊人在附近的田野裏驅趕著羊群。前往四石村的道路需要繞過一座小山丘。在我遇到牧羊人的地方,有一條寬闊的道路,直直地通往懸崖邊。但手中的地圖顯示的,卻是一條布滿青草的小徑,標示顯示可以繼續往前走。我一直都將牧羊人視為天使的化身。之前,我與許多牧羊人交流的時候,他們都很友善,聲音洪亮,似乎在高山上與烈風進行著鬥爭。他們表情冷淡,緘默不語,似不多與凡人交流。但他們卻極富耐心,舉止紳士。誠然,若是在山丘上牧羊都不能讓人獲得這種品質,那麼單靠個人的自律都難以獲得的。

但眼前的這位牧羊人臉色蒼白,貌似凶悍,顯得很警覺,富於侵略性,臉頰上蓄著濃密的胡須,眉毛甚粗。最讓我覺得詭異的是,此人的相貌竟與羅斯金有幾分相像。因此,了解此人及其思想的過程,感覺很奇怪。

我問:“是不是有一條小路可以越過這個山丘,到達四石村的?”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頭到腳打量了我一番,似乎覺得我這樣唐突的問話是無禮的,所以就沒有回答。於是,我再問了一次。

“我聽到了。”他說。

我有點惱火了,第三次重複了問題。

“這就是通往四石村的路。”他說。

“嗯。我知道,”我說,“這裏有指示牌。我想知道前方是否還有路。因為地圖上標明有一條路,但我不敢確定。”

“我不知道什麼地圖,”他皺著眉頭說。

“沒關係,但是否有穿過這個山丘的小路呢?”我問。

“我想是沒路了。”他回答道。

“嗯,原來你也知道前方沒路啊?!”我回應說。

“我告訴過你,沒有路去那裏的。”他憤怒地提高嗓門。

“我想你之前也說過這樣的話。”我說,“我想跟你說,在諾森伯蘭這個地方,你是我遇到的對陌生人粗野的第一人。”

他凶凶地看著我。我想要是他夠膽的話,就會用手中的棍杖來打我。努力了一番未果,我也隻能繼續往前走。在自己的地盤,誰都不想被陌生人說自己是粗野的。那些居住在卡林塞的鄉下人,麵對無家可歸的陌生者關閉自己的家門,他們更應獲得這樣的“辱罵”。走了一大段路,我轉身回望,那位牧羊人還站在原處,狠狠地盯著我的背影。我想,此人無疑是皮克特人,身體流淌著憎恨被冒犯的血液。我甚至敢斷言,1500年前,他的祖先曾與裝備精良的羅馬士兵有過交鋒。他不喜歡陌生人問一些涉及地理方位的問題,可能感覺別人動機不純。我要感謝上帝,他是一個老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