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父親很熱愛阿丁頓這片土地,但我覺得他在這裏過的並不是很開心。他性情好動,不喜幽靜。在阿丁頓生活期間,雖然工作繁忙,但他仍習慣寫一些他所喜愛的《聖西普裏安》詩歌。他很喜歡騎自行車沿著鄉間小道,一直往南麵方向前行。但我感覺父親待在阿丁頓的時光,多半處於壓抑與煩躁的狀態。雖然遠離了倫敦喧囂的生活,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去思考,但他仍時常感到許多迎麵而來的問題帶來的壓力,感覺自己似乎沒有精力去應對。在我對他的記憶裏,這座房子作為一個難以抹去的背景,牢牢存在著。我曾見他身穿大衣,頭戴軟帽,在一個朝陽升起、霧氣未散的早晨,在花園的台階上下走動,深情地望著他所喜愛的那棵西洋杉。我曾見他穿好衣服去騎車,在門口拿著麵包與糖果來喂馬,或是在星期六背起裝著麵包屑的帆布袋,扔給池裏的天鵝,手中拿著《基督年曆表》,這樣他就可以坐在樹林石南叢生的河邊,對著一群人大聲朗誦了。記憶中最為清晰的,就是他晚上從教堂回來,仍穿著長袍,坐下來寫一些好像沒有止境的信,直到淩晨一兩點。當我們上前向他道晚安時,他就會抬起頭,麵帶微笑,將眼鏡從鼻梁上抽下,享受些許的閑談。總的來說,這個地方並沒有給我留下美好的回憶,可能是因為父親在那段時間一直悶悶不樂的原因吧。雖然父親很仔細地隱藏內心這些鬱悶情緒,仍深深感染著身邊的人的心境。在我認識的人當中,父親已經是做到最好了。
父親很好客。所以,總是會有很多拜訪者前來,從教會到政府的高層抑或是親戚朋友,都會時常拜訪。鄰裏之間常有聚餐,也會有兒童劇場或是雪橇協會,所有這些活動都讓這間鄉村大屋甚為熱鬧。但我始終覺得這些活動並不是很真實。我們都是追求純粹的專業人士,這些活動似乎充滿了人為矯揉的色彩。但我認為,父親並不這樣覺得。他是一個表裏都很慷慨的人,阿丁頓這個地方似乎完全符合他這種低調的偉大。他對那些繼承財產的人深感興趣,對聖誕節布道演說也是極為認真。後來,當他回憶起居住在這裏的苦樂,時常流露出簡樸溫馨的情感,讓人感懷。
位於坎特伯雷的新宮殿是在坦普爾大主教的資助下建成的,建築風格與阿丁頓形成強烈的反差。這幢新宮殿是在古老房子的基礎上改造的,擴充了一些建築,但卻被高大建築阻擋著,緊靠著坎特伯雷大教堂。這裏沒有馬廄房,花園也很小。父親曾說主教最好還是要離坎特伯雷遠一點。甚至在他成為主教的時候,可能都要合乎習俗地支付一些費用,以換取自己可以遠離這裏。事實上,過往那些留在坎特伯雷的大主教們的娛樂活動也是非常正式的,花費的項目都要一一列出,必須要量入為出。
我記得,父親去世之後,坦普爾大主教表現得極有風度。他接管了阿丁頓的房子,對其進行市場評價——如我們當時那樣。雖然,他也極為照顧我們,但他並不一定會那樣做。將阿丁頓的房子轉讓給坎特伯雷的決定,受到了市政府與主教教區的熱烈歡迎。無疑,這個決定是有其好處的,盡管這會讓主教從一個官位升到另一個位置,而不是努力遠離倫敦繁冗聚會的打擾,享受一下亟須的寧靜與隱逸的生活。
但是,阿丁頓的轉讓並非隻意味著這些。父親在世的時候,這個地方代表了遠離沉重的公務與喧囂的打擾,尋求個人的清淨,現在是不可能了。這還意味著大主教職權的轉變。曼尼斯·蘇頓擔任大主教的時候,這個職位屬於政府的高官,但基本上隻是一個閑職。因此鄉村的林地或是花園,自然就是賜予他們的封地。現在,大主教要管理數目龐大的財產,參與繁雜的活動,還要承擔起讓宗教生活與世俗生活融洽共處的重大責任。
父親廣泛的興趣,充沛的精力,全身心地投入到生活的每個細節中去,讓他可以遊刃於這兩個職位。但是古老的規則必然要向新時代讓路,過往的再也無法重現了。我們可能會為過往那些多姿多彩的生活,乃至尊嚴的一去不返而感到遺憾。但主教再也不是一個地區一呼百應的人物了,他的收入再也不是單純地用於維持封建秩序。若有必要的話,他可以用俸祿來好客待人,開創或是支持宗教事業的發展,而不是為了彰顯個人的榮耀。主教的尊嚴,必須憑借同情、高效、睿智、高尚等領導素質來獲取,而不再是中世紀時代那種高高在上的貴族氣息,讓平民在自我沉思中產生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