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如此靜美。她對事物分明的判斷力,對美好事物的熱愛,豐富的情感與淡定的處事方式,無論身處悲傷或是困頓的情景,都是那麼貼心,想著要給別人以安慰,全然沒有一絲病態或是自憐的情緒,不汲汲於自身的利益或需求。她不會自我限定工作的範圍,讓自己忙裏偷閑。她隻是從未想過自己罷了。要是有事要做,她就高興地去做;若是有空閑時間,她就想著去逗誰開心。她流露出的簡樸之情,絕非一顆真摯之心戚戚於要獲得別人的讚美,而隻是對生活、樸素的職責以及親愛之人的自然而然的感激之情而已。她並非沒有自己的品味或是偏愛,她喜歡旅行,喜歡風景從眼前刷刷而過的感覺。她曾不止一次隨我們到瑞士旅行。第一次看到雪山時,她驚訝地說:“這真是我雙眼所見的嗎?”她也喜歡語言之美,熱愛閱讀詩歌與好書。她晚年的時候,當別人朗讀書籍的時候,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想聽到任何不善或是悲傷的內容。
我不知她抱有怎樣的宗教信仰,她從不談及這個問題。但她知道生命中諸如寬恕、愛、和平這些宏大字眼的意義。她深深沉浸於基督精神之中,根本無暇顧及教條之類的東西。她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那些古老陳舊的讚歌,但還是會跟著讀本輕聲朗誦,直到我的母親對她說:“貝斯,你已經很累了,還是去睡覺吧。”貝斯一臉倦容地說:“是的,我想睡覺,忘記所有的事情。”
哎,過往的一切都已成風。她勞累疲倦的身體安躺在蘇塞克斯一個小小的教堂墓地裏。我再也見不到她彎著身子,邁著蹣跚的腳步,就如車輪在沙礫石上輾轉而過的身影了,再也見不到她眼含著淚水,向我揮別的情景了。但我始終不認為她離我遠去了。長年累月忠實的工作之後,她還是離去了,但她的心靈與精神,服務他人的願望與愛意,卻仍那般鮮活、那麼強烈。她美麗的雙手因長年的工作而變得粗糙,在人生最後的幾個月裏,卻顯得柔軟與蒼白。她時常以驚訝的神情望著自己的雙手,似乎在感慨它們失去了往日的活力與用途。但是,旁人不禁會感想,有著如她一般美好善良心靈的人,在某個遙遠的天國裏,必然會重新煥發活力,獲得新生。若是貝斯發現別人需要安慰與愛意,她都會想辦法去盡量給予,讓他人獲得慰藉與鼓勵。
貝斯的一生,讓凡夫俗子滿懷野心、欲念與蠅營狗苟的一生,顯得那麼的卑微與恥辱!貝斯的一生,展現了快樂幸福人生的模樣:隻需簡單地生活,關愛於人,莫索於己,從工作中感受純粹的樂趣,摒棄所有苦惱與單調的念頭,心靈自然清明。貝斯的一生,彰顯了個人的愛意、滿溢的柔情與對他人的奉獻,這才是至為重要的。當所有欲念與野心逝去之時,內心依然璀璨。關於這點,無須贅述。要是所有人都能如貝斯一般享受工作,以愛為生,世界將成為一個更加簡單與純粹的樂園。貝斯從不願忍受悲傷的困擾,也不會因為損失或是煩惱而憂心忡忡。她沒有一味沉浸於自己的幸福之中。若是他人處於痛楚之中,她會傾注自己的愛,愈合他人的傷口,消弭心靈的隔閡。她這樣做絕非出於正直的考量,也不是奉行什麼嚴謹的原則。她簡單的“人生哲理”,絕非用來指正別人或是嚇唬別人用的。她所有信念背後隻有一個動機——愛!每個人的氣質都是多向的,但都能感受到貝斯人生的美好。失去她時內心深深的悲傷以及對她無限的感激,讓人可以更接近生活的真諦。
她是第一個讓我直接感受到愛意的人。她對我的關懷,穿越了少年與成年時光,讓我銘記一生。在我這一生裏,她是最有愛的保姆,也是最親切的朋友。正因有了她的榜樣與人生鼓勵,我立誌成為一個更加優秀、更加純粹與簡單的人,懷著必定的希望,盼望有天能重聚。她的精神始終會找到我們的,哪怕是跋山涉水。關於她,我想到了約翰·韋斯利對他朋友懷特菲爾德的評語。當韋斯利似乎在布道錯誤的信條時,一位貧苦的門徒問:“先生,你覺得當我們上到天堂的時候,能見到懷特菲爾德嗎?”,他希求得到一個糟糕的回答。韋斯利,這位年老的福音傳道者隻是淡淡地說:“我不覺得我們能見到他。因為他是如此接近寶座,而我們卻離得那麼遠,根本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