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雲岫怔了一下,他反問道:“這麼說,你早就加入什麼讀書會了?”
陳菊榮也是一怔,又馬上否認,說:“我正在表現,人家還沒有要我呢!”
張雲岫哈哈一笑,“真是笑話,你自己都不是讀書會成員,卻要拉別人入會。”
陳菊榮還堅持,說:“隻要是好事,替別人拉有什麼不好?”
張雲岫顯得很認真地問她:“這個讀書會都讀什麼書啊?宗旨是什麼?”
陳菊榮說:“我也不太清楚,書,自然都是好書、進步書了,他們借給我過《中國之命運》,宗旨嘛,他們不說,我也猜得到。”她折一根樹枝,在潮土地上寫了“反日”兩個字,又用腳擦去,然後期望地看著張雲岫。
張雲岫若有所思地唔了一聲,搖搖頭,表示他不想入,也勸陳菊榮別替人家拉夫。
陳菊榮很生氣,他什麼時候又變成三錐子紮不出血了呀,陳菊榮激他:“將來我入,你也不入嗎?”
張雲岫還是說不想入。他說自己放蕩不羈慣了,不慣於過約束日子。
陳菊榮更來氣了,“真看錯你了,你竟是個亡國奴腦袋!”她站起身氣呼呼地跑了,張雲岫感到又好氣又好笑,一邊喊她名字一邊追,還是沒追上,迎麵碰上了白刃和白月朗兄妹,白刃問:“這是怎麼了?打起來了?”
張雲岫看了白刃一眼,說:“沒什麼事,耍小姐脾氣唄。”
白月朗審視著張雲岫的臉,“不對吧?她可是個玻璃燈籠,裏外透亮,一定是你不對。”
張雲岫息事寧人地說:“好,好,我不對,還不行嗎?”
分手後,白刃約妹妹到塾裏坐坐。校園裏忽然響起了大鼓聲,咚咚響得震天。
白刃疑惑地說:“不到點啊!”白月朗不知道這敲鼓是什麼號令。
原來,建國大學除了上下課用鈴聲外,其餘所有活動,如去練建國操啊,軍訓啊,起床、吃飯、就寢啊,緊急集合呀,全用敲鼓來傳令。這倒很奇特,白月朗不明白這有什麼講究,為什麼不打鈴或者吹號?白刃也不知道來由。建國大學稱這鼓聲叫“興亞大鼓”取“振興亞洲大業”之意,暗合“大東亞共榮”。學生卻並無神聖感,背地裏卻叫它“坑亞暮鼓”。
白月朗解氣地笑了,“妙,還是你們建大學生點子多。”
白刃看見青本平進帶人四處亂竄,才知道又是在突擊查塾,通常想在學生不備的情況下,查出違禁書刊或其他反滿抗日證據。
這時他們兄妹已來到十八塾門前,塾頭二宮惠輔是個矮胖子,禿頭,一副笑麵,坐下時凸起的肚子與大肚彌勒佛一樣,折皺重疊。他對人和氣,肯包容學生,連中國學生他也庇護,所以有“彌勒佛”的外號。
見白刃兄妹進來,二宮惠輔平淡無奇地說:“是突查,檢查學生寢室有沒有違禁書報。今天星期天,學生大都外出玩去了,學校裏沒有幾個人,趁這機會下手,叫學生無從防備。”
白月朗說:“我還以為建國大學都是天之驕子,是無冕之王呢。”言外之意當然是說滿洲國沒有一塊淨土。
二宮惠輔沒見過明眸皓齒的白月朗,就問白刃:“白刃君,這位是……”
白刃給他們介紹說:“啊,是我妹妹,新京醫大的。這位是我們十八塾塾頭二宮惠輔先生,彌勒佛,大好人。”
二宮惠輔向白月朗彎腰說:“請白小姐多多關照。”
甘粕正彥正與青本平進密談,李貴是他們交談的中心人物。轟動滿洲的建大驅逐總長風潮居然平靜地結束了,原來的軍閥總長被驅逐,以學生的勝利告終。在甘粕正彥的堅持下,一個學生沒抓,一個學生沒開除,以作田莊一繼任為分界線,各大學很快恢複了平靜。學生們奔走相告,慶賀他們的勝利,小試牛刀,不也使日本人屈服了嗎?
就在軍警憲特交相攻擊甘粕正彥“軟弱”“給帝國抹黑”時,甘粕正彥很能沉得住氣,好在梅津美治郎支持,沒有為難他。但不等於甘粕正彥就這麼不了了之了。他繞開軍警憲特,通過青本平進介入偵察,就是別人覺察不到的一手。選擇李貴當突破口,這是甘粕正彥親自定的。據青本平進分析,李貴出身低賤,膽小、自私,可也挺狡猾,輕易不上鉤。他不激進,學業好,人緣也可以。
甘粕正彥在屋子裏踱了幾步,突然記起來,“你說過,李貴家好像開小油坊。”
青本平進說:“是鄉下土油坊,一個月榨不了幾百斤油,日子嘛,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甘粕正彥往天棚上吐著煙環,問:“他家出過勞工、勤勞奉仕嗎?”
“勞工、奉仕誰也跑不了。”青本平進特地到他家鄉訪察過,說,“李貴這種人家攤上勞工也沒事,可以雇人代替,花錢消災。”
甘粕正彥笑眯眯地很平和地把他想的主意說了:“告訴下邊,抓他一次勞工不就行了嗎?而且不準用錢來頂。”
青本平進先是一怔,但很快心領神會了,他明白了,這真是出奇製勝啊!他後悔,自己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這本來是現成的呀!
青本平進出去前,甘粕正彥突然說:“你不是說,我是你表哥嗎?表兄弟該有一張合影啊。”他按了一下桌鈴,天崗長喜進來,甘粕正彥吩咐他去找一架相機來,給他們倆拍張合影留念。青本平進一聽,受寵若驚,樂得合不攏嘴了。天崗長喜答應一聲,很快拿來一台蔡司相機。
日軍越來越泥足深陷的戰爭,把所有機構都綁在了戰車上,滿洲國的學校也不例外。新京醫科大學教學樓也成了一座工廠,白月朗班的教室後麵堆著一些木料,女學生們正按工序製造飛機輔助木桶。學生們分成幾組,男生幹重活,抬木頭,鋸木頭,女生打砂紙磨光的、箍桶的、上油漆的,有幾個日本工匠在指導學生們做。
教室走廊裏堆了一些已做成的飛機輔助木桶。白月朗穿著有背帶的工裝褲,正在給木桶刷油漆,弄得臉上、身上都是油彩。學生都猜不出飛機上要這木桶幹啥。
“也許用它裝汽油吧?”級長周曉雲這樣猜測。
“那怎麼可能!”白月朗說,“密封不嚴,裝油那不全漏光了?”
陳菊榮說得更玄:“萬一飛機中了彈,說不定飛行員抱著這個大木桶跳到海裏,當浮桶用吧。”這真是海外奇談。女學生們全咯咯地笑了。
張雲峰還很認真地駁斥她,說:“你的想象力可以和牛頓媲美,萬一不掉到海裏怎麼辦?再說了,跳飛機逃跑也不符合大日本皇軍的武士道精神啊,不都是要玉碎不瓦全的嗎?”
這公然的諷刺讓丸山洋子很反感,她一邊刷油一邊說:“你們這是對天皇不忠!”
矢野美夫也幫腔說:“班上有戰時不良分子!”在偽滿洲國,“戰時不良分子”就是反滿抗日犯的代名詞,與坐牢殺頭是緊密相連的。
矢野美夫的話卻嚇不住張雲峰,他打哈哈說:“不涼(良),不就是熱嗎?好事呀!”同學們大笑。矢野美夫顯得孤立,張口結舌,丸山洋子怪他窩囊,氣得摔了油刷子出去了。
陳菊榮伸了個懶腰,她說:“都餓得前腔貼後背了,再不開飯,可真要玉碎了。”
“還玉碎呢,瓦碎還差不多!”白月朗拍拍她那豐碩的屁股,打趣她說,“就你這一身膘,誰信你成天吃高粱米?若我是憲兵隊,不用問,就抓你個經濟犯,你不吃珍饈美味,怎麼能腦滿腸肥?”
陳菊榮不讓了,撲過來說:“你又拿我窮開心,我這叫胖嗎?這叫豐滿。看我怎麼治你!”
陳菊榮過來抓她胳肢窩,抓得白月朗笑得喘不過氣來,一再告饒:“饒了我吧,再也不敢了。”一旁的幾個日本工匠也跟著樂。
忽然門口擔任放哨任務的女生用力咳嗽幾聲。瀟灑的西江月陪著鬆本寬代訓育長和軍事教官過來了,姑娘們雖不怕西江月,卻怕身後的日本人。都吐舌頭扮鬼臉,趕緊低頭幹活,教室裏立刻鴉雀無聲,一片忙碌的假象。
鬆本寬代用軍刀拍打著軍靴,很不滿意地對西江月咕嚕了幾句,西江月便故作威嚴地訓斥說:“怎麼我們一來,都啞巴了?再起哄不好好幹活,我可不客氣了。就你們這個班最調皮,任務完不成,合格率也低。”女生們全都不看他,偷著樂。
待鬆本寬代一走,女學生們故態複萌,依然唧唧喳喳。西江月一邊檢查質量一邊說:“這是怎麼了?又犯毛病了?還得像方才那樣挨訓,就都老實了。”
白月朗說:“西江月老師,忘了你上滿語課時,給我們講的狐假虎威的成語故事了?”西江月愣著,一時未解。
快嘴陳菊榮做了注解,“是呀,前麵走著的狐狸還自以為挺威風呢,沒有跟在後頭的老虎,他啥也不是,誰怕他!”這一說,學生們哄堂大笑起來。
西江月也不惱,他說:“好啊,我教的課,你們用到我身上來了,拿老師尋開心!看我怎麼處置你們。”學生們還是樂,西江月學問好、課講得好,愛情詩很抓年輕人的心,何況他為人平和,從不體罰學生,沒人怕他。
陳菊榮問西江月:“西老師最近又寫愛情詩了嗎?詩裏風花雪月多了,消磨人鬥誌,得像號角啊。再說,寫的話劇太悲慘了,您別總寫哭咧咧的悲劇,看這樣的戲得預備一打手絹。國民們想看點提氣的、解氣的。”
白月朗也說:“西老師的戲寫得動人,抓人眼淚,隻是您筆下的中國人太窩囊了。”
西江月聽她們一口一個“中國人”,就警告大家說話可要小心,在這塊土地上,沒有什麼中國人,都是滿洲人!
陳菊榮的見解沒錯。對女學生們的挑剔,他並不反感,他宣告:“目前我正在為戲劇協會寫一個多幕劇劇本,已經殺青,有一位導演看中了,這個劇本也抓人眼淚,但結尾還是能讓中國人出一口惡氣的。”
陳菊榮馬上揭短:“老師也要小心,您方才可也說‘讓中國人出一口惡氣了。”這一說,同學們又唧唧嘎嘎地樂了。
西江月走後,陳菊榮把張雲峰叫到一邊,眉飛色舞地小聲嘀咕著什麼。張雲峰聽了一勁兒搖頭,“不好吧?這很危險。”
陳菊榮說的還是入讀書會的事。她知道不但建大有讀書會,醫大也有,有人借給她進步期刊,有人塗寫反日標語,有人散發反日傳單,就是找不著源頭。她決定自己單槍匹馬地幹一回,幹出響動來,不怕他們讀書會不上門趕著來找她。
張雲峰勸不了她,也不肯入夥,說要幹她個人幹,別拉上他!
“不幹拉倒。”陳菊榮跟張雲峰賭氣,“缺了你這雞蛋還不做槽子糕了呢!”
1李貴腳步匆匆地跑出建國大學校門,見一個老太太愁眉苦臉地坐在一個土布包袱上抹眼淚,這正是他娘。他又驚又心痛,心想:準沒好事,娘活了五十歲,連縣城都沒到過,一雙小腳本來出門不便,一個人跑二三百裏上新京來找兒子,肯定凶多吉少。李貴叫了一聲:“娘,你怎麼來了?”
果不出所料,他娘一見了兒子,立刻抱住他大放悲聲:“兒呀,完了,天塌下來了,這可叫人怎麼活呀!”
李貴的心怦怦亂跳,他扶住娘,攙扶她坐在馬路牙子上,勸她先別哭,追問到底出啥事了?
娘漸漸止住哭聲,抽噎著罵了半天“喪良心的、挨千刀的”,才說偽保甲長、協和會可把人害苦了,如今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沒活路了。
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子午卯酉,李貴焦急地製止娘罵街:“別光說沒用的,到底怎麼了?”
原來是李貴他爹叫人家抓了勞工,送到黑河去了,勞工十個去了九個沒命,這可怎麼辦啊!
李貴覺得並不嚴重,問:“前有車後有轍,往年不都用錢打點就頂差了嗎?”
“邪了,可今年不頂用啊!”娘說,“牛賣了,油坊兌出去了,後來連那幾坰地也折騰了,該死的保長、甲長、協和會長,全都是吃肉不吐骨頭的壞蛋,錢吞了,卻不辦人事,說是日本人不準用錢贖。”
李貴聽了,不禁打了個冷戰,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娘搖晃著兒子的胳膊說:“兒呀,跟娘回去吧,還念什麼驢馬經,有什麼用?書念的再多,也當不了主,叫人家騎脖梗拉屎。”
李貴的眼裏快冒出火來了,他咬牙切齒地說:“不能回去!不能咽下這口氣!”這更使他暗下決心,非要混出個人五人六的樣子來,有朝一日,要讓那些欺負他的家夥趴在地上管他叫祖宗!
遠水能解近渴嗎?可眼下怎麼辦?救不回來,他爹這一去,可就等於上了黃泉路了,一把老骨頭非扔在黑龍江邊荒草甸子裏不可。李貴的眼前一明一暗,他像是在做出某種人生的重要抉擇,終於,心一橫,咬咬牙,叫他娘先回去等信,他先把爹從黑河勞工營裏救出來再說。
說得倒輕鬆!他娘以為兒子在誑他,根本不相信,兒子有幾兩沉,當娘的心裏還沒數嗎?一個窮學生,鄉下小子,一無權二無勢,能辦這大事?
兒子便安慰他娘:“娘您放心,建國大學不是平民大學,是享有特權的,凡是建國大學學生家屬,是免征勤勞奉仕和免出勞工的。”
“這是真的?那可謝天謝地!”他娘於絕望之中,如同得到了皇上的丹書鐵券,享受到了豁免權一樣喜從天降。她充滿希望地看著兒子,又信又有幾分疑惑,“有這好事?兒子可長本事了,那娘可得給菩薩燒高香了。”
1甘粕正彥的奧斯汀轎車無聲地疾駛而來,在新京醫科大學大門外,把門的人剛要伸手攔,坐在司機旁的秘書課長天崗長喜從車窗裏亮出個證件晃了晃,把門的忙鞠躬後退,奧斯汀長驅直入,衝到大樓玄關下才停住。
隨他從車裏走出來的是那個一舉手一投足都浸透著藝術家氣質的人,正是蜚聲滿洲的作家梁父吟,滿映的首席大編劇,今天他被甘粕正彥拉來見白月朗。
在梁父吟看來,滿映理事長親自來物色明星,這太不尋常了。甘粕正彥說得更俏皮:“再拉上一個編劇來,就更不尋常了。”
梁父吟提醒他:“別因小失大,得罪了有背景的李香蘭。李香蘭若知道了,一定大惑不解,能讓理事長如此傾倒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說罷,二人都笑個不停。
這正是幹活的學生剛收工時刻,沒來得及脫去工裝的女生們都被罰站了,沒完成的木桶散亂地堆了一地。一群教職員和幾個軍事教官如凶煞神般站在黑板前,而日籍學生卻沒事人似的坐在一邊,喝開水看熱鬧。丸山洋子盛氣淩人地看著白月朗,白月朗不屑一顧。她的目光在日本人臉上溜來溜去,不得要領。
留仁丹胡的校長正是丸山洋子的父親丸山徹二,他的漢語很流利,他在中國呆的年頭太多了,連俚俗話都會講。不過,校園裏平時是禁止使用“滿語”(漢語)的,為了表示親切,丸山徹二倒常常犯規,當然他不會受責難。
丸山徹二不動聲色,先誇獎學生們製造飛行輔助木桶,幹得不錯,呱呱叫,應該嘉獎。他宣布,今天晚飯,每人發半根豬肉蒜泥香腸。
有些學生麵露喜色,陳菊榮卻覺得不尋常,小聲對白月朗耳語,“嘿,今天日頭怎麼打西邊出來了?”
白月朗捅了她一下,讓她別出聲,她覺得沒那麼簡單。
果然,又聽丸山徹二校長隨後發令,把紙筆給每個學生發下去,卻不包括那些幸災樂禍的日係、朝係學生。幾個尉級軍事教官便把早備好的紙筆塞給每一個中國學生,每人一張演草紙,一根紅藍鉛筆。同學都莫名其妙地交頭接耳議論,不知出了什麼事。
丸山徹二示意大家安靜,隨後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八個歪歪扭扭的漢字:日本必勝,中國必亡。
這是幹什麼?學生們更加茫然。
張雲峰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一直用眼睛瞟著陳菊榮,陳菊榮察覺了,故意裝看不見。
丸山徹二用日語宣布:“這八個字,在場的滿洲學生,每個人必在紙上寫兩遍,一遍寫工整的楷書,一遍寫草體字、連筆字。”
陳菊榮舉起手來。丸山徹二不悅地問:“要幹什麼?”
陳菊榮調皮地說:“我不能寫,要寫,應該用國語寫,日文才是國語呀。”
丸山徹二很惱火,他說:“陳菊榮你再搗亂,就罰你站,到操場再跪玻璃碴子。”
陳菊榮不懼,說:“我現在也沒坐著啊!”同學們又低著頭吃吃地笑。
丸山徹二校長哭笑不得,再次重複命令:“寫,快寫,馬上寫,誰再搗亂關她禁閉。”
級長周曉雲勸告同學們快寫:“不就八個字嗎?寫完了該開飯了。”
陳菊榮嘻嘻哈哈地說:“對了,為了半根肉香腸,也得寫呀。”
於是學生散開,因為桌凳都摞起來了,她們便伏在窗台上、木桶上,也有的把紙鋪在黑板上、門玻璃上寫。各種筆體、筆勢的“日本必勝、中國必亡”紛紛出現在紙上,又一張張疊到講桌上。
這時,一陣皮靴聲響起,一身筆挺西裝、器宇軒昂的甘粕正彥和優雅灑脫的梁父吟,帶著天崗長喜出現在教室門前,他們並沒有進來,甘粕正彥隻是麵帶揶揄的笑容,看著發生在這裏的一出鬧劇。
丸山徹二校長受不了他這種居高臨下的嘲諷,他不客氣地問:“閣下是誰,你來幹什麼?”
白月朗扭頭一望,驚喜地叫出聲來:“甘粕先生!”
這一叫,丸山徹二校長忙問:“甘粕?是哪個甘粕?”在日本姓氏裏,甘粕是個怪僻的姓氏,很少見,丸山校長隻知道滿洲國皇帝和國務總理顧問、滿映理事長姓甘粕,而且是他哥哥的朋友,那是他極為崇拜敬重的人,可惜一直無緣相識。
天崗課長告訴他,站在校長麵前的正是甘粕正彥理事長閣下。
丸山徹二校長和在場的日本人一聽,全都雙足並攏,向甘粕正彥打立正。
白月朗大著膽子越位走出來,向甘粕正彥打招呼:“你好,沒想到你會到新京醫大來。”
甘粕正彥笑容可掬地說:“你好,白小姐,我是踐行諾言,專門來看望你的。”
這一說,以陳菊榮為首的女學生們似乎感到很提氣,又驚又喜地唧唧喳喳議論開來,丸山徹二也不敢幹涉了。再看白月朗也是刮目相看的眼神了。
甘粕正彥對校長說他是來接白小姐的,問現在可以走嗎?
白月朗故意說:“你看我這身打扮,能走出校門嗎?這都是丸山校長大人的主意。”甘粕正彥一看,可不是,她還穿著不合體的粗布背帶工裝,衣服上、臉上抹了不少油漆,看上去滑稽可笑。
丸山徹二忙解釋:“學生們在出勤勞奉仕,為空軍飛行隊做輔助木桶,為大東亞聖戰盡力,這也是上頭的意思,並非我這個做校長獨出心裁。”
甘粕正彥表示理解。他轉對白月朗說:“快回寢室去換衣服,我和梁父吟等你。”
丸山徹二有了親近的機會,連忙邀請甘粕正彥賞光,到他辦公室喝一杯茶。
甘粕正彥沒有拒絕:“好吧。”拉著梁父吟隨他去了。
學生們於是一哄而散,陳菊榮對往外走的白月朗擠眉弄眼地笑,說道:“借白小姐光了,哎,官大一級壓死人。”她讓白月朗在甘粕正彥麵前給丸山徹二奏上一本,省得他天天折磨大夥。女同學們七嘴八舌地附和,笑著跟隨陳菊榮起哄。白月朗沒出聲,向門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