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浮白正色道:“依作田先生的意思,我隻不過是你們的下等奴才,沒資格越級進言,是這樣嗎?”
作田莊一見白浮白動怒,透識到自已言辭過苛,忙往回拉話:“浮白君言重了,我這隻是氣話,我道歉。”
白浮白顯得很傷心,說:“我連殺頭都豁出去了,想不到作田老友這樣看他!”
這時電話鈴響了,白浮白見作田莊一神色緊張,握聽筒的手都有點抖。白浮白雖然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卻能從作田莊一的表情判斷,像是梅津美治郎打過來的,而涉及的內容恰恰是白浮白為被捕學生請命的話題。這個電話很長,竟說了差不多十分鍾。好歹打完了,作田莊一的臉色逐漸由白變紅了。
白浮白猜對了,果然是梅津美治郎打來的。作田莊一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他對白浮白說:“還好,你別擔心,沒什麼事,梅津美治郎反而被你的真誠感動了。雖然化險為夷了,可不管怎麼說,你此舉也無疑是給老虎捋胡須,太危險了。”
白浮白:“我還不是為帝國利益著想?看來多此一舉,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
梅津美治郎倒還通情達理,作田莊一罵他手下的人,就十分可惡了!他們為了阻止作田莊一為建大被捕學生出庭辯護,竟然為他編織了一張危險分子網,好像他的舉動是有背景的。
白浮白給他打氣:“這不是笑談嗎?日本缺的正是你這樣高瞻遠矚的智者,曲高和必寡。”
作田莊一說:“這張網也包括你,連關東軍高層也知道了我們在牛津大學同學的事。還有,聽說你有一個養女,是日本孤兒?”
怎麼突然提到這個?白浮白心裏暗吃一驚,卻笑笑說:“我替日本朋友撫養了一個孤兒,這也有過錯嗎?況且,這一切都是公開的,是用不著遮掩的呀,我又沒利用這層關係謀個一官半職。如果因為這個連累了你,我明天就寫辭職報告,不兼建國大學的課了。”他用的是以退為守之策,當然也是試探。
作田莊一說:“你這更是呆氣十足,用得著為這個慪氣嗎?背地裏嚼舌頭的人都是小人。”
白浮白察言觀色地說:“我看,既然梅津司令官那麼反對你為學生出庭辯護,我看你就忍下這口氣,放棄吧。”
作田莊一說:“這是我的個性嗎?”話不多,卻擲地有聲,白浮白也就無須勸了,作田莊一信心十足。
沒想到,兩天後風雲突變,作田莊一的後院起火了。他急忙再次把白浮白請進總長室。
一進屋,作田莊一就大罵甘粕正彥:“這家夥真夠陰險的了,他給我來了個釜底抽薪,嚇唬跟我走的律師,威逼利誘,什麼流氓手段都用上了。結果,膽小的全打退堂鼓了。話又說回來,為了與己無幹的事,誰肯把自己的名譽、地位乃至身家性命押上?”
“這是一招狠棋,我覺得,這一來,作田君可就空前孤立了。”
作田莊一並不服輸,說:“我一個人足夠了,我要讓這些人知道法律的尊嚴。”
白浮白慷慨陳詞,說:“作田君還有最後一個盟友,我白浮白不會打退堂鼓的,一定跟你出庭。”
作田莊一感謝他的真誠和仗義,可又擔心,他畢竟不是日本人,腦瓜皮薄,作田莊一怕對他不利。
白浮白依然堅持:“忠誠就不怕風險。”
“這才叫路遙知馬力,這才叫為朋友兩肋插刀。”作田莊一很激動地抱住他,“謝謝你,朋友!”
具體討論時,白浮白給作田莊一出了個主意,說:“先生不妨多做點案子調查取調工作,有備無患。要人不知鬼不覺的,不必在報上發聲明張揚,法庭上見。”
作田莊一很欣賞,覺得有道理,說:“此前我已到憲兵隊和特高課查了卷,我還要在師生中取調。”白浮白點點頭,這就萬無一失了。
第二天,作田莊一正在他的總長室接待來自印度的客人,辛格博士是聖雄甘地的助手,他是應作田莊一的邀請來為甘地到建國大學講學做準備的。
桌上的保密電話鈴響了,他對辛格禮貌地道了歉,拿起聽筒說:“我是作田莊一,啊,我聽出來了,你好,梅津司令官先生。”他的表情平和,語言很有禮貌。
顯然,梅津美治郎還沒放棄努力,他希望作田莊一改變初衷,取消出庭辯護的想法。作田莊一在耐心地聽了幾分鍾後,回答說:“我很遺憾,這不可能。長官意誌並不能代替法律。而且我知道我的律師團已經被甘粕正彥和特高課瓦解了,他們為什麼不來找我作田莊一呀?我請司令官先生轉告甘粕正彥,如果他也想來找我,就免了吧。剩下作田莊一一個人,我也要出庭,到時候我會帶上一些建大和法政大學的學生去旁聽。”說罷,他放下了電話。
入夜,湖西會館奇靜,這裏的客房都空著,樓下也隻有甘粕正彥一個人住,他應該在,但寂無聲息。從通化押解回來,白月朗就沒見過甘粕正彥,隻打發大吉俊夫導演來過一次,不知他葫蘆裏裝的是什麼藥。她一直在擔心梁父吟的安危,他出事了,很容易危及哥哥,也不知白刃此刻在哪裏,父母知不知道自己被軟禁的消息……她腦子裏很亂,一時無事可做,為了消磨時間,就拿了大吉俊夫扔下的劇本看。
忽然一陣樓梯響,隨後房門開了,她抬頭一看,竟是梁父吟出現在門口。
白月朗又驚又喜,幾乎以為是在夢幻中,等清醒過來,又生警惕之心,連忙看他身後有沒有尾巴。
梁父吟:“你不必擔心,甘粕理事長很大度,怎麼會派人盯梢呢?何況,那也太不高明了呀!”一邊說一邊指指自己的耳朵。
白月朗會意地點頭,梁父吟在暗示她說話小心,這裏肯定是安裝了竊聽器的。白月朗便熱情地請他快進來坐,一時百感交集,說:“還以為今生再也見不到你了呢。”說著,淚水頃刻間流了滿腮。
梁父吟比從前清瘦些,但風度不減。他坐到她身邊,替她拭淚說:“別哭啊,我們應當珍惜甘粕先生給我們的這次機會,這機會不會很多的。”
梁父吟沒有判斷錯,樓下甘粕正彥辦公室裏,此時桌上有一架正在轉動的竊聽裝置,甘粕正彥正仰在沙發上抽著煙監聽樓上的談話。
白月朗的聲音:“你失去自由了,是嗎?”
梁父吟的聲音說:“可我是無辜的,他們太高看我了,以為我是打開地下抗日組織的金鑰匙,他們這麼優待我,早晚會覺得虧本的。”這明顯是給甘粕正彥的信號,甘粕正彥皺起了眉頭。難道情人在雙雙艱危的困境裏也不肯說實話嗎?
湖西會館二樓白月朗房間裏,別看兩人的談話充滿了警惕性,可兩雙眼睛流露的卻是真情。
梁父吟拿起她看的劇本,問她:“有適合你的好角色嗎?”
白月朗根本沒細看,也沒心思看。她說:“大吉俊夫導演說,甘粕先生特地給我留了個大角色,是跟日本東寶合拍,還要我到慕尼黑電影節去領獎,真可謂好事接二連三,眼花繚亂,但我知道,這不過是拴在牛犄角上的一束青草而已。”
梁父吟問:“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白月朗說:“我被軟禁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梁父吟故意誇張地說:“開什麼玩笑!軟禁你?你犯了什麼事?”
白月朗說:“他們說我受地下黨指使,到東邊道給抗聯去送藥品,甘粕先生說我是被利用了。”接著她講述了她和張雲峰一起被捕的經過,張雲峰被殺,楊小蔚在刑場引爆手榴彈與十多個監刑官同歸於盡……她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當然她不會說自己知道內情了。
梁父吟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離這一天也不遠了,在滿洲國,到處是冤案。”
白月朗明白,這是說給監聽者的。白月朗告訴梁父吟:“也有生機,甘粕正彥就給他設計了一條鋪紅地毯上天堂的路。”
梁父吟扮了個鬼臉問:“是什麼路?這很令人向往啊!”
白月朗說:“甘粕正彥說他這一生沒中意過任何一個女人,我是他的唯一。但他也知道,我心目中的偶像是你梁父吟,所以他忍痛割愛,想成全我們,甚至答應把我捧成世界影後,然後放咱們遠走高飛,到全世界任何地方去享受生活。”
梁父吟用誇張的口氣說:“這太令人陶醉了!可我不明白,我沒給甘粕正彥先生什麼好處啊,他為什麼這樣厚待我?”
白月朗說:“等價交換,把你心中反日組織的秘密交出來。”
梁父吟衝白月朗擠了一下眼睛說:“太遺憾了,我怎麼不知道什麼秘密呢?若是知道了該多好,我不就可以占大便宜了嗎?”
白月朗差點笑出聲來,連忙捂住嘴。
這時,底樓的甘粕正彥“吧”一下關了竊聽器,他已料定,梁父吟識破了他竊聽的把戲。陰沉著臉的甘粕正彥上樓來,對梁父吟說:“別再演戲了!我在滿映看戲早都看膩了。”
梁父吟望著甘粕正彥,又擺出了揶揄的本色說:“天地間就是一個大舞台,大家每天都在演戲呀,隻不過有悲劇、喜劇之分,但我更喜歡鬧劇。”
甘粕正彥說:“夠了!你現在沒資格編劇本了。你是怎麼回事,白月朗是怎麼回事,你明白,我也明白。都把假麵摘下去吧。我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梁父吟說:“我洗耳恭聽。”
“長話短說,我絕不食言,隻要你把我需要的東西全倒給我,就親自送你們這對有情人出國,給你們一大筆錢,讓你們一世無憂,過上幸福日子。”
梁父吟依舊嘻嘻哈哈裝傻:“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呀,可我不知道甘粕正彥先生想知道什麼?”
甘粕正彥正告他:“不用裝瘋賣傻,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如果拒絕合作,我就會奪走你梁父吟的心上人,而你,隻有去死。”
梁父吟不再嬉笑,他說都聽明白了。梁父吟坦白地告訴甘粕正彥:“我什麼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開口。”他戲弄地盯住甘粕正彥問,“這回,你該死心了吧?”
氣氛一下子僵住了。甘粕正彥咚咚地下樓去了。隨後天崗長喜帶了憲兵進來,押走了梁父吟,白月朗忽然有一種生離死別的感覺,她撲過去抱住梁父吟,淚如雨下,梁父吟撫摸著她的頭發,隻說了一句:“好好活著。”
他的身影隨著腳步聲消失,白月朗又跑到陽台上,透過掉光了葉子桅杆一樣的白樺林,看梁父吟已被架上黑色悶罐囚車,在夜暗中沿著白石子甬道疾馳而去。
甘粕正彥逐漸意識到,梁父吟是個“刀槍不入”的角色,此前曾想過攻克他的難度,現在看,依然低估,依然輕敵了。甘粕正彥正在琢磨怎樣才能擊垮他的防線時,天崗長喜進來報告,白浮白求見。
這多少有點意外。是為女兒來的?還是為給建大被捕學生出庭辯護的事而來?作田莊一糾集的所謂律師團,不過是烏合之眾,甘粕正彥一出麵,很快稀裏嘩啦作鳥獸散了,誰願意冒著殺頭危險綁在作田莊一的戰車上送死?
這位白浮白倒是尚未繳械的主,他是來上表投降的嗎?有可能,甘粕正彥不敢肯定。
當白浮白在天崗秘書引導下進入客廳時,甘粕正彥笑容滿麵地從裏間迎出來說:“哎呀,稀客、稀客,真是萬萬沒想到啊。快請坐,快上茶。”
博役早跟進來沏茶了,白浮白坐到沙發上。
天崗和博役退出後,甘粕正彥說:“讓我猜猜,你想明白了,決定與作田莊一分手,脫離他的律師團,對吧?這才是識時務者的明智之舉呀。”
白浮白卻說:“我此來與這事風馬牛不相及。”
甘粕正彥不免有三分失望,他說:“哦,我誤解了。作田莊一的同盟裏隻有你和他兩個人了,你很堅決,也很夠朋友,為此,你還擔著巨大風險去晉見梅津美治郎大將,你令我敬佩。”
白浮白說:“這個不必說了,法庭上見吧。”
甘粕正彥沒想到這個最講“協和”的同盟者突然固執起來!甘粕正彥便決定“奉勸”他一句:“你別忘記,你白浮白與作田莊一還是不同的,作田莊一無論怎麼鬧,都沒人敢把他怎麼樣,他是天皇的老師呀。而你呢?”言下之意,你算老幾?
這一招很能擊中要害,是呀,白浮白身份再高,地位再顯赫,仍然是奴才!奴才怎敢享有主子一樣的特權?沒想到,白浮白卻很不識趣,竟然說:“最大的忠誠才能無畏。你們可以殺了我,那你們就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奴才了。”
這是另一種忠誠嗎?甘粕正彥一時無從判斷,也不能說白浮白的話全無道理可言。甘粕正彥怔了一下,還是扭轉話題問:“既然你不是為此而來,那就說吧,你是個深居簡出的人,用你們的話來說,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白浮白直視著他說:“甘粕先生猜對了,我是來找你要人的。”
甘粕正彥一愣,馬上故作輕鬆地說:“要人?這話從何說起,要什麼人?”
白浮白說:“當然是要我女兒白月朗呀。”
甘粕正彥猝不及防,臨時搪塞說:“哦,你是知道的,她跟張景惠總理到東邊道去視察了呀。”
白浮白冷笑說:“可國務總理已經回來了呀。”
甘粕正彥裝糊塗,支吾地說:“不會吧?”
白浮白從協和製服裏掏出一張昨天的《滿洲日報》,往茶幾上一拍,報紙上報道,張總理昨天就返回新京了。
甘粕正彥裝模作樣地拿過報紙掃了幾眼,仍想搪塞:“白月朗也許在通化耽擱了,也許卻不過總理大臣盛情,留在總理府逍遙呢,我回頭叫下屬去查問一下。”
白浮白冷笑著說:“甘粕先生別演戲了。我女兒不是被你們抓起來了嗎?我想問問,她違犯了滿洲國哪一條法律?”
甘粕正彥有點意外地問:“你這是從哪裏聽說的呀?說你女兒是抗日分子,我第一個不相信。”
白浮白馬上將了一軍說:“那太好了。那甘粕先生一定同意我馬上帶女兒回家了?她不就在你這湖西會館樓上軟禁著嗎?”
好準確的情報,甘粕正彥暗自心驚,正不知從哪裏走露了風聲。甘粕正彥不承認,也不好否認,他說:“不過,這事還真不能急,既然你找上門來興師問罪了,我也不該再瞞你。你女兒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不過是小麻煩,如果不是我從中斡旋,憲兵隊說不定會怎麼樣為難她呢。”
白浮白問:“能告訴我是什麼小麻煩嗎?
甘粕正彥說:“她去東邊道,被反日團體的人利用了,給人家捎帶禁運品。不過我絕對相信她是無辜的,很快就會沒事。你放心,我願以人格擔保,她現在也沒受半點苦。為了防止流言飛語損害白月朗的名聲,才嚴加保密,連滿映的人也都不知道白月朗的事。”
“既承蒙如此照顧,我想去見見我女兒。”
甘粕正彥似乎早有準備,他慨然允諾說:“你既然來了,你不提,我也會讓你們父女見上一麵的。”
怎麼又忽然這麼通情達理了?白浮白機械地說了一句:“謝謝。”
當白浮白站起來時,甘粕正彥突然問:“白先生好像不止一個女兒吧?”
白浮白敏銳地閃了他一眼,從容答道:“是呀,還有一個養女,叫津木惠子,是我救了她一命,一直養在膝下,後來念了護士學校。”
甘粕正彥問:“她現在在哪裏?”
白浮白說:“在731部隊服役。”隨後大談後悔,他說:“沒想到,這個部隊這麼嚴格,連休假也沒有,又不準探親,通信也受限製,我正想求甘粕先生幫忙通融一下呢,孩子想我們快想瘋了。早知是這麼個地方,就把她留在新京了。”由於一半也是真情流露,白浮白眼裏湧出了淚水。
甘粕正彥隻得推諉,說:“不好破例,不過,以後看情形,也許有通融餘地,相信你們父女總會有見麵機會的。從長計議吧。”
隨後,甘粕正彥安排白浮白父女見麵,他正好利用這機會監控、錄音,白浮白不比梁父吟,他總不會保持那麼職業性的警惕吧?
白月朗萬萬想不到,白浮白會出現在她麵前。她叫了聲“爸爸”,未曾說話,早已淚流滿麵了。她撲到父親懷裏哭了起來。送他進來的天崗帶嚴門退了出去。
白浮白替女兒拭著淚,安慰女兒:“你先別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這樣對待你?”
白月朗勉強止住淚,說:“他們硬給我栽贓,說我為抗聯送藥品,又說梁父吟是地下共產黨的頭目,讓我告發他……可我自己什麼都沒做過,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白浮白老練地四下打量著房間,白月朗生怕父親沒梁父吟那麼機警,用眼神怕他不懂,就抓起桌上的自來水筆,扯了一頁月份牌上的紙片,在上麵寫了“小心竊聽”四個字,又把紙片團成一團。
白浮白還用提醒嗎?他說:“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嗎?誰都可能是反日分子,我白浮白的女兒也不可能是呀!我是盟幫最信賴的人,我女兒豈能反叛!不用怕,假的真不了,在甘粕正彥麵前我都替你表白了。”
聽了這話,女兒顯然覺得不是滋味,她說:“表白什麼?我沒反日,可也不想當漢奸,用得著表白嗎?”
白浮白仿佛並不介意,他說:“你放寬心,連甘粕正彥先生都說你是受人利用。我找了他還不算,還要去找張景惠,直到找皇上、找梅津美治郎司令官,我一定讓他們還你一個清白。”
白月朗反感地說:“你說的不是真話吧?”
白浮白說:“這是我們的本分啊。沒有滿洲國,爸爸能混到今天出人頭地的地位嗎?”
女兒早知道了協和服掩蓋的是一顆赤子之心,而過去她卻一直為自己有這樣的父親而覺得受了屈辱,今天,應當叫父親明白自己已不再那樣看待他,今天不說,也許沒有機會了。
白月朗提起了往事。從前,白浮白總是背著媽把錢接濟給窮人,有一回,白月朗給父親一筆錢,卻在每一張錢上都做了記號,後來她在另一個地方見到了那些錢,她那時震驚,又為爸爸自豪,難道這不是真的?她為什麼在這種時候提這事?她明確地給白浮白一個信號,讓他明白,女兒已經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她這一說,白浮白臉色頓時大變,生怕她戳穿老底忙擺手製止她說下去,又拚命使眼色,其實他多慮了,既然白月朗先於他寫了“小心竊聽”的紙片,還會沒分寸嗎?
白浮白嘴上卻說:“那有什麼值得自豪的,你一定是在慈善會見到畫記號的錢了,是不是?為窮人施舍,也是仁愛之心啊。”
白月朗順著他說:“是在幫慈善會整理善款時認出那幾張有記號現鈔的。”她又流出了淚水,她抱住白浮白的胳膊,喃喃地說,“爸爸是個慈善家,是女兒學習的榜樣,爸爸放心,女兒不會給爸爸丟臉的。”
白浮白顧忌到日本人不會不竊聽他們的談話,隻好拐彎抹角地說:“白月朗,還記得嗎?當初你進滿映,我並不讚成。這是一條成名的捷徑,也未嚐不是風險畏途,你既然走了這條路,就別後悔,你做的每一件事,爸爸都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看著你長大了,成熟了,就是爸爸最大的幸福了。”這可不是說白月朗的藝術造詣,白月朗聽得明明白白,白浮白等於說,父親也知道女兒走上了同一條路,他既擔心,也為女兒自豪,他流出了熱淚。
女兒更是熱淚涔涔,她也淚眼迷離地望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