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哲學不隻是慰藉(5)(1 / 3)

原則不肯放棄,還有一個方法能夠影響判決。按雅典的慣例,被告的妻兒可以到庭懇求輕判,這種做法往往有效。蘇格拉底有妻子,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還年幼,但他不讓他們到庭。他不屑於為此,諷刺說:“我常見有聲望的人受審時做出這種怪狀,演這種可憐戲劇,他們是邦國之恥。”

投票的結果是以二百八十一票比二百二十票宣告他有罪。票數相當接近,說明在場不少人還是同情他的。審判進入第二段,由原告和被告提議各自認為適當的刑罰,審判員進行表決,在二者中擇一。美勒托提議判處死刑。蘇格拉底說:“我提議用什麼刑罰來代替呢?像我這樣對城邦有貢獻的人,就判我在專門招待功臣和貴賓的國賓館用餐吧。”說這話是存心氣人,接下來他有些無奈地說:我每日討論道德問題,省察自己和別人,原是於人最有益的事情。可是,一天之內就判決死刑案件,時間太短,我已無法讓你們相信一個真理了,這個真理就是“未經省察的人生沒有價值”。

要逃避死刑,有一個通常的辦法,就是自認充分的罰款。隻要款額足夠大,審判員往往寧願選擇罰款而不是死刑。說到這一層,蘇格拉底表示,他沒有錢,或許隻付得起一個銀幣。這是事實,他荒廢職業,整日與人談話,又從不收費,怎能不窮。不過,他接著表示,既然在場的柏拉圖、克裏托等人願為他擔保,勸他認三十個銀幣,他就認這個數吧。這個數也很小,加上他的口氣讓人覺得是輕慢法庭,把審判員們有限的同情也消除了。人們終於發現,最省事的辦法不是聽他的勸反省自己,而是把這個不饒人的家夥處死。

判決之後,蘇格拉底作最後的發言。他說:我缺的不是言辭,而是厚顏無恥,哭哭啼啼,說你們愛聽的話。你們習慣看到別人這樣,但這種事不配我做。“逃死不難,逃罪惡難,罪惡追人比死快。我又老又鈍,所以被跑慢的追上,你們敏捷,所以被跑快的追上。我們各受各的懲罰,合當如此。”然後,又以他特有的反諷委托判官們一件事:“我兒子長大後,如果關注錢財先於德行,沒有出息而自以為有出息,請責備他們,一如我之責備你們。”這篇著名辯詞用一句無比平靜的話結束:“分手的時候到了,我去死,你們去活,誰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

每年的德利阿節,雅典政府要派出朝聖團乘船渡海,去阿波羅誕生地德洛斯祭祀,法律規定朝聖團未返回就不得行刑。對蘇格拉底的審判是在船出發的第二天進行的,因此他必須在監獄裏等候一些日子。趁著船沒有回來,讓我們就近觀察一下這位哲學家,回顧一下他的身世和行狀。

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他的奇特長相。雖然他生在雅典,卻完全不像是一個希臘人。他有一張扁平臉,一個寬大的獅鼻,兩片肥厚的嘴唇。這張臉醜得如此與眾不同,以至於一個會看相的異邦人路過雅典,看見了他,當麵說他是一個怪物。他有一個大肚子,但身體壯實,與人談話時總是側低著頭,目光炯炯,像一頭公牛。

他出身貧賤,父親是雕刻匠,母親是接生婆。子承父業,他自己年輕時也以雕刻為業,據說雅典衛城入口處的美惠女神群像就是他的作品。不過,他對這門行業頗有微詞,嘲笑雕刻匠盡力把石塊雕刻得像人,在自己身上卻不下功夫,結果使自己看上去像是石塊而不是人了。為了維持起碼的生計,他大約仍不免要雕刻石塊,但更多的時候幹起了雕刻人的靈魂的行當。在相同的意義上,他還繼承了母業,樂於做思想的接生婆。

不像當時和後來的許多哲學家抱定獨身主義,他在婚姻問題上倒是隨大流的,而且娶了兩個老婆。第一個老婆克珊西帕為他生有一子,後來,據說是因為戰爭,雅典人口銳減,當局允許討小老婆,他又娶法官的女兒密爾多,再得二子。克珊西帕是有名的潑婦,一個眾所周知的故事是,一次蘇格拉底在挨了一頓臭罵之後,克珊西帕又把一盆髒水扣在他的頭上,而他隻是輕描淡寫地自嘲道:“我不是說過,克珊西帕的雷聲會在雨中結束?”他如此解釋與悍婦相處的好處:一旦馴服了烈馬,別的馬就好對付了;與克珊西帕在一起,他學會了調整自己,從而可以適應任何人。其實他心裏明白,和他這樣一個不顧家計的人過日子,當妻子的並不容易,所以常常在挨罵後承認罵得有理。他是通情達理的,大兒子忍受不了母親的壞脾氣,向他抱怨,他總是站在母親的立場上好言規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