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活》確是一幅觸目驚心的人民受難圖。托爾斯泰在這裏提出尖銳的問題:人民的苦難是怎樣造成的?誰是罪魁禍首?人民怎樣才能過上好日子?
托爾斯泰探索卡秋莎·瑪絲洛娃和全體苦難人民不幸的根源,發現罪魁禍首就是沙皇製度,就用銳利的筆鋒進行無情的揭發。法庭審理瑪絲洛娃是一出十足的諷刺劇。庭長急於同情婦幽會,心不在焉,隻想趕在6點鍾以前草草收庭。法官因為一早跟老婆吵架,老婆威脅不給他飯吃,開庭後他始終為此事憂心忡忡。而那個一心跟瑪絲洛娃作對的副檢察官是個無恥的好色之徒,又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陪審員們(包括當時的聶赫留朵夫在內)也是一夥沒有頭腦、沒有責任心的老爺。就是這樣一批混蛋造成了瑪絲洛娃的冤案,也使許多無辜百姓坐牢甚至送命。
總之,沙皇專製和官方教會是完全建築在對人民的壓迫和欺騙之上的。他們虐待人,折磨人,審判人,懲辦人,殺害人。無辜的人民遭殃,他們無動於衷,一心要清除他們心目中的危險分子。他們不但不會寬恕他們認為有罪的人,而且不惜冤枉大量無辜的人。事實上,他們寧可懲罰千百個沒有危險的人,以便除掉一個他們心目中的危險分子。這是一種多麼殘酷的統治術!
《複活》結尾引用了大量《聖經》章節,這反映托爾斯泰晚年一方麵徹底否定沙皇製度,同上流社會決裂,另一方麵他在精神生活上極端苦悶,找不到一條出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不得不從他長期矛盾的宗教觀中尋求慰藉。這是托爾斯泰——19世紀最複雜的偉人——的大悲劇。但即使有這樣的結尾,也無損於《複活》這部藝術傑作曆久不衰的奪目光輝。(草嬰)
19世紀俄國生活的百科全書
《複活》是列夫·托爾斯泰三大代表作中最晚成書的一部,被認為是托爾斯泰創作的“最高的一峰”。它沒有《戰爭與和平》史詩般的恢弘氣魄和明亮的詩意,沒有《安娜·卡列尼娜》的波瀾與不安的騷動——它,完全體現了一位偉人暮年心靈的穩健和悲天憫人的大氣!
本書中,作家目光的犀利、描繪的精確、筆力的雄渾達到一個空前的高度。這與作品內容的嚴肅性是相符合的。麵對人類的苦難,作家保持了高超的鎮靜,然而讀者卻不得不為見到的景象而深受震動。托爾斯泰在這裏的挖掘比以往都要深。可以說整個俄國都被他翻了出來。他再現的藝術世界已經達到可作為一麵“鏡子”的程度,偉大而真實!評論家斯塔索夫讚譽道:“整個19世紀還不曾有過這樣的作品。它高於《悲慘世界》,因為這裏沒有一點幻想的、虛構的、編造的東西,全都是生活本身。”正因為作品除去了浪漫主義的委靡因素,因而整個顯出了威力,如同米開朗琪羅的雕塑一般。然而這不是一座普通的雕塑,而是一座宏偉的紀念碑。它把19世紀末整個俄國的現實熔鑄進去,上麵刻有窮人、貴族、獄吏、監犯、革命者、醫生、妓女、學生、農民、商人、律師、法官、教士……裏麵混合了懺悔、憐憫、感恩、真摯、熱情、寬容;無恥、欺詐、放蕩、侈靡、冷酷、自私、凶殘……作者在書中唱出了人類藝術最崇高的歌:“我們為不幸者撒一掬淚,人世的悲歡感動我們的心。”
托爾斯泰早、中期的作品有著靈魂的騷動,這主要在於他世界觀的動搖。然而到了晚年,他自己已有了一套安撫靈魂的藥方,即所謂的“托爾斯泰主義”。盡管其中的消極觀點向來為人們所批判,但其思想的內核仍出於人道主義,而非像一些人所認為的是基督教的教義。因此許多人認為其中最後幾章的說教是與整個作品不和諧的,仿佛是作者硬塞進去似的。對此我不敢苟同。說它削弱了作品的批判力度是有道理,說它破壞了作品的藝術性則是虛妄。我們應當尊重作者的意願:他無意要把它寫成一部張牙舞爪的書,盡管它也是對沙皇寶座的一次異常勇敢、異常有力的抨擊。也許正因為它是以這種悲天憫人的氣勢寫出來的,才顯得更具感染力。
確實,當我們打開這本書時,不禁感受到有一種心靈的複活——人類最美好的感情的複活!即使是當代,許多人也許正在悄然地埋葬自己這些美好的感情卻毫無所覺。在這種時候,我們需要的不正是《複活》這樣的作品來喚醒沉睡的心嗎?正如花草需要春天的甘霖才能長出新綠,人類需要博愛與同情才能繼續不息,日進無疆。抑或這就是使《複活》不朽的原因!
《複活》裏寫的雖然是貴族的懺悔,但是托爾斯泰並不是把這個母題當做貴族的專利,他是把懺悔放在人的心靈的內在的、普遍的矛盾中展開的。人都有神性和獸性。當人放縱了自己,就可能墮落;而當人自覺,就可能“複活”,所以托爾斯泰主張以“道德的自我完成”來改變社會的不平等和罪惡。在社會革命激烈的時代,他提倡“勿以暴力抗惡”,是反對階級鬥爭的。但是,作為人類尋求精神解放的一種文獻,在我們這個把道德的自我完善當成笑話的時代,讀這樣的書,也許會引起某種慚愧的感覺。(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