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2)

“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故鄉西西裏島正在戰亂時期。”因此我考慮了一會兒,還是慢慢開口,回憶起了更加久遠的往事,“那一年兩西西裏王朝被推翻,西西裏也幾乎被夷為平地。我和其他失去父母的孩子一起,被放在了薩蒂西瑪教堂的門口。”勾下菜譜上的海帶排骨湯,我輕輕翻看下一頁,感到他稍稍抬了眼,將視線移過來,“但我們並沒有一起長大。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西西裏非常貧窮。每年的春季都會有很多人因為瘟疫而離開人世。當年和我一起被送進教會孤兒院的那些孩子,也幾乎都在長大之前就過世了。”

那畢竟是個與現在截然不同的時代。我和絕大多數人一樣,沒有改變命運的能力。

“我很幸運,雖然每年都會染上瘟疫,但總能自己康複過來。所以到最後,我成了孤兒院裏少數幾個年紀最大的孩子之一,常常幫著理事照顧那些年紀比我小的孩子。”又瞥見椰肉排骨湯的做法,我想了想,還是在菜名邊打上勾,再翻到前一頁,去掉海帶排骨湯,“不過這也是件讓人難過的事。因為他們多數都捱不過春季。我們相處的時間,通常不會超過一年。”

剛好瞥見頁腳顏色漂亮的醃蘿卜,我便抬頭問他:“您喜歡醃蘿卜嗎?可能會有點酸。”

他正撐著下巴拿眼角看我,剛聽完菜名就皺了皺眉頭,拒絕得十分幹脆:“不要。”

我忍不住一笑,低下頭翻開下一頁,“當時整個西西裏島都非常貧困,神職人員的生活也很拮據,教會沒有足夠的資金把孩子們的遺體葬進墓園。因此我們隻能把他們的遺體拋到山頭,在寢室的牆上寫下他們的名字,代替墓碑。”

有時也會抱著更小的孩子,讓他們寫下親人的名字。起初每寫一劃都會掉眼淚,後來淚腺漸漸麻木,終於哪怕是在背著他們的遺體上山時,也不再哭出來。我曾經想要記住每一個名字對應的臉孔,最後卻還是避免不了記憶的淡退,一切決心都成了徒勞。

明明被遺忘才是更叫人難過的事,那時卻已經不會再哭了。

“一年年過去,四麵牆上都寫滿了名字。我以為我這輩子就會這樣過下去,直到阿諾德先生出現在孤兒院的那天。”合上菜譜,我抬起頭看向雲雀恭彌的眼睛,的確又通過那張相似的臉,看到了當初的阿諾德先生,“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感覺得到,他和我身邊的每個人都不同。不僅僅是像那些富人一樣擁有金錢和地位,阿諾德先生雖然看上去沉穩內斂,但掩蓋不了那種獨特的氣質……我想那是強者的氣質。”

後來就像我感覺到的,他不僅是個強者,還改變了我的命運。

轉頭望向窗外更遠的地方,天際廣袤,難得不見半點雲彩,藍得十分純粹。恍惚便記起阿諾德先生帶我離開孤兒院的那天早晨,我悄悄親吻了每個尚在熟睡的孩子,最後撫摸了一次那四麵寫滿名字的牆,然後悄聲離開。也許那個時候我就知道,我不會再回到那裏。與其清醒地同他們道別,不如吝嗇一句“再見”。

“對於我來說,阿諾德先生就像上帝。他教會了我該怎樣生存。”

也是因為這樣,當阿諾德先生都離開時,我才會感到手足無措。

可終歸還是過去了。就像從前任何一個人的離開,哪怕是阿諾德先生,也成了過去。

我回過頭,重新看向雲雀恭彌。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又半垂著眼看起了書。一手托著腮,像是沒有在聽我的話。隻有雲豆窩在他頭頂,眨著眼睛瞧我。

脾氣倒是從來沒變過。我輕聲歎息,“但是您和阿諾德先生不同。”

從沒有哪個人的背影,會讓我想到我該重新向前走,而不是停留在原地。

除了你。

我注視他麵不改色的側臉,想起那年的新年,腦海中還能浮現出他麵無表情地站在馬路對麵看著我的模樣。

那時候我在想什麼呢?

我禁不住露出了微笑:“您讓我獲得了重生。”

雲雀恭彌翻書的手頓了頓,視線還停留在書頁上,依舊不肯看我一眼。

隻是稍帶著困倦的鼻音出聲,語氣平淡如初:

“吵死了。”

我笑笑,也像當初那樣,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