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恭彌回來的時候大約是淩晨,見我沒有等到他回來就睡了,恐怕是不大愉快的。我躺在床榻上聽著他走到廚房的腳步聲,不難判斷他受了不輕的傷。長廊裏鳥類撲扇翅膀的聲音劃過,應該是雲豆醒來去找他。
之後廚房卻再也沒有動靜。
冰箱裏的壽司沒有拿出來,要是在往常,他是會自己拿出來的。
我又躺了一會兒,終歸還是起了身,隨手整理了頭發,拿上急救箱走向廚房。他的確沒有把壽司從冰箱裏拿出來,隻拉開了餐桌邊的一張椅子坐下,後腦勺靠在椅背上,合著眼休息。雲豆在餐桌上跳了跳,聽見我進來的響動,才停下來歪著腦袋瞧我。
我蹲到他身邊,打開急救箱取出棉簽和酒精,替他胳膊上的傷口消毒。
傷口細長,又割得很深,看上去應該是鋼琴線一類的武器留下的痕跡。我將傷口簡單包紮,又拉開他另一邊的椅子,坐下來給他處理右臂的傷。他已經睜開了眼,卻並沒有說什麼,隻是半垂著眼瞼看著自己的傷,麵上沒有多少表情。
直到我拿棉簽替他擦幹淨臉頰上傷痕邊的血跡,他才微微皺了皺眉,稍微轉過臉去,沒有看我。
所幸臉上的傷沒有胳膊的傷口那麼深。我拿出OK繃給他貼上,然後起身來到冰箱前,將壽司端出來,送到了他麵前的餐桌上。
“聽說《朗讀者》的電影明天要首映,我想去看看。”在他對麵坐下,我隨口一提明天的計劃,“書寫得很精彩,希望電影也不會讓人失望。”眼看著雲豆又跳到他手盯著壽司,我頓了頓,才笑笑問他,“您要去嗎?”
“草食動物的群聚麼?”雲雀恭彌拿起一塊壽司,捏下幾顆米粒喂給雲豆,大約是一放鬆便有些倦了,稍稍打了個嗬欠,“不去。”
“那我會在中午之前趕回來的。”
他一手撐著臉,沒有急著吃壽司,而是拿食指刮了刮雲豆毛茸茸的腦袋,“嗯。”
我轉頭看向窗外,夜裏的風還帶著涼意,灌進領口,倒讓我記起了頭一次看《朗讀者》的那個冬天。
“書裏的女主角,最終選擇在獄中自殺。”當時讀到結局,我也並不怎麼意外,“愛人給的朗讀延續下來,愛卻已經消失。她得不到寬恕和理解,最後做出這樣的選擇也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不是曾經擁有希望,到結局時也不會那樣絕望吧。”
雲雀恭彌對此興致缺缺,隻抬頭瞥我一眼,漫不經心地拿起一塊壽司送進了嘴裏。
書房裏的書架上還擺著這本書。隻不過他從來不看小說,這麼多年以來也是從未翻動過的。我幾年未翻看,對書中的許多情節都不再印象深刻,卻清楚地記得兩個主角之間的幾次爭吵。
要是當初麥克沒有試圖對抗年齡懸殊帶來的服從感,漢娜或許也不會悄悄離開他。所以其實從一開始,他們之間的故事就注定要以悲劇收尾。
三十六歲的漢娜相較於十五歲的麥克來說,已經太老了。
而我這一生度過的年頭,遠不止三十六個。
我還在望著窗外的夜色出神,忽然便聽到他出聲:“兩隻懦弱的草食動物而已。”
這句話來得突然,我愣了愣,才轉頭見他站起了身,桌上壽司也已經被吃完。
“因為太弱小,所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他側過身像是要離開廚房,一雙漂亮的鳳眼卻把視線投向我,神色平靜,口吻不容置疑,“怎麼,你對他們感同身受麼?”
沒料到他會這樣反問,我有些發愣,再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出了廚房。
我忍不住歎息,有那麼點無可奈何。
明明還是個孩子,有時候卻又讓人覺得,他不再隻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