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基山下(2 / 2)

所能目睹的也隻此一點。

當我繞樹兩匝別無所見。在這座五千五百五十五英尺的高原,整個秋天顯得格外高爽,每天都是引人神往的豔陽天。這是一個戶外季節,幸而我有機會隨同學駕車出遊,或和教授上山實習,才沒有虛度這樣的好天氣。我們去羅斯福國家森林看嶙峋的怪石,討論它們誕生的年代;到熊湖去探望冰河期留下的潭水,踏著想象中黑熊的足印;去落基山國立公園欣賞綴滿黃花的草原和步隨曲曲折折暗藏海獺壩(Beaver Dam)的溪流;或來兩洋的大分水嶺,眺望茫茫一片的鄉愁和樹海。落基山的群巒,有的如筍出,有的若倒懸,有的是胭脂紅,有的像切割多棱的綠玉,有的山麓有一片片顫顫的白楊林,有的戴著銀色的軟帽,迤迤邐邐,十分動人。

當鬆鼠搬走最後一顆鬆果,氣溫突然下降,寒流帶來了雪片。這次的雪,沉甸甸地格外繁密。傍晚給車燈照著,一片片不像從天上落下來,倒像從正麵撲過來,如一群燈下亂舞的飛蛾,如三月江南的楊花。翌晨,一片淺藍色的螢光,自遠山、近樹、簷上、地麵,四麵包圍起來。厚厚的一層,壓著紅綠的住宅和高低的煙囪,壓著一盞盞淡黃朦朧的門燈,就像是聖誕卡中的景色。對於這樣完整的一幅初雪,誰會忍心地去踩上第一腳?

此後,融融降降,一直到聖誕的前夕。考完後,我也就離開落基山下的這個小鎮。誰想到三年以後,我又有機會去待了一年多,經曆那裏的春天和夏天。

第二次去時,新年剛過了不久,但一開始就很緊張,很少有餘暇的心情去欣賞那裏的風景。尤其是最初的一兩個月,讀書寫信想家,幾乎占據了整個時間。常常傾聽屋簷下水晶的羌笛,吹起我八千裏的鄉愁。到了三月中旬,雨夾雪雪夾雨的天氣忽然停止,草坪透出了綠意,然後是嫩黃的蒲公英和它的花球。榆樹上展出了一襲襲的新褶裙,白楊垂著一束束紫色的馬尾,各色的鬱金香,一朵朵不慌不忙地開出。知更、藍鳥、畫眉,各有它們的秋千和譜子。當我低著頭匆匆走過林蔭道時,春天常在我頂空落下一串半熟的鳥鳴,似乎故意要引起我心中的共鳴:早春落在我頭頂

一串橢圓的鳥鳴,使我不得不抬起頭來,

看它臨風初味的姿態。使我注意到遠處的山嶺,

剛解開了她的裘襟。在那雪水融融的溪邊,

野草誕生於向陽的一麵。一球蒲公英險將我擊中,

那許是愛蜜麗的戲弄。當然,在這樣的春天,神秘、異國的春天,使我自然而然地想到另一位我所喜愛的詩人。

可是落基山的夏天,也是清新可喜的。那時,我的學分快念滿了,而論文還未開始。經過了半年的緊張生活,在清靜的暑校中,我去旁聽英詩,作了一次心靈的散步,大腦的假期。許多親切的名字和詩句,重新敲打我記憶的琴鍵,把煩人的數字和圖表,暫擱在一邊。

夏季使人懷念的,還有那種涼爽的天氣。早晚涼風習習,整日不流一滴汗水。這時,草坪密得有些鬈曲,樺樹垂下了它長得不能再垂的青絲。家家的自動噴水,在園內開出了一棵棵透明的晶柳。那浙瀝之聲,具有高度的節奏和音樂性。石臘紅、鳶尾花、黃薔薇,一簇簇地點綴著庭園和街道。它們似乎也在享受這美好而短暫的夏日。這時,山也顯得格外蔥翠,格外年輕。

是的,落基山下每一個季節都很美,都有韻致,而且變化顯明,可是也都很短暫。就看你有沒有閑暇及心情去好好欣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