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媒體”的中國觀對英國人形成了一種類似精神控製的東西。僅以電影論之,在人類這些最早的活動影像裏,匪夷所思的習俗、麻木狡猾的神態、病弱的身體,構成了其中的“中國形象”。保留在早期紀錄片中的中國是一個貧弱不堪的形象:抬轎的苦力與轎子裏的權貴,進出租界的外國軍隊,饑饉的孩童和無家可歸的難民。肖同慶:《早年紀錄片裏的“中國形象”》,《人民日報》,2004年11月30日。這裏有真實,更有西方人對他者窺探的目光。除紀錄片外,西方人當時拍攝的關於中國的電影多是有明顯辱華傾向的。《二馬》中的亞曆山大就以金錢誘惑老馬參演辱華電影:“我現在幫著電影公司寫布景……現在他們正作一個上海的故事,他們在東倫敦找了一群中國人,全是扁鼻子,狹眼睛的玩藝兒……這群人專為成群打夥的起哄,叫電影看著真像中國……導演的人看這群人和一群羊完全沒分別;演鄉景他們要一群羊,照上海就要一群中國人。”老舍:《二馬》,《老舍全集》第1卷,第561頁。媒體影響人心形成普泛的社會偏見,又反過去影響媒體製作者。這個電影“是英國最有名一位文人寫的。這位先生明知中國人是文明人,可是為迎合人們心理起見,為文學的技藝起見,他還是把中國人寫得殘忍險詐,彼此拿刀亂殺;不這樣,他不能得到人們的讚許。”同上,第620頁。電影對英國市民心理起著決定性影響。老舍在倫敦時,“繁華熱鬧的倫敦”“七百萬人”,足“有四百個電影院”。老舍:《二馬》,《老舍全集》第1卷,第612頁。《二馬》中的馬威喜歡並且經常去看電影,“他常看電影裏的英雄”。同上,第417頁。還常請瑪力去看電影。當溫都太太第一次見到前去求租房屋的馬家父子時,就拿他們與電影中的中國人做比:“看著:這倆中國人倒不像電影上的那麼難看,心中未免有點疑惑。”同上,第412頁。普通英國人對中國人用毒藥害人的“信仰”就來自電影。在瑪力的意識中,“中國人的用毒藥害人是千真萬確,一點含糊沒有的”。因為,“自要戲裏有個中國人,他一定是用毒藥害人的。電影,小說,也都是如此。溫都姑娘這個警告是有曆史的,是含著點近於宗教信仰的:回回不吃豬肉,誰都知道;中國人用毒藥害人——一種信仰!”同上,第418頁。老舍清醒地看到,英國人對中國人的偏見與“泛媒體”的中國形象書寫脫不開幹係。他們的邏輯是:中國人“要是不討人嫌為什麼電影上,戲裏,小說上的中國人老是些殺人放火搶女人的呢?”同上,第454頁。在英國的中國人深知英國人“本來就看不起我們中國人”。同上,第446頁。“溫都姑娘警告她母親留心毒藥以後,想起前幾天看的那個電影。”除了電影還有小說,馬威就“看過英國小說——中國人用毒藥害人的小說”。同上,第419頁。馬威對瑪力說:“你們看不起中國人;你們想中國人的時候永遠和暗殺,毒藥,強奸聯在一塊兒。”“我知道你們關於中國人的知識是由造謠言的報紙,和下賤的小說裏得來的。”同上,第580頁。“外國人在電影裏,戲劇裏,小說裏,罵中國人,已經成了一種曆史的習慣。”“中國戲台上不會有黑臉曹操,外國戲台上不會有好中國人。這種事不是感情上的,是曆史的;不是故意罵人的,是有意做好文章的。中國舊戲家要是作出一出黑臉曹操的戲,人家一定笑他不懂事;外國人寫出一出不帶殺人放火的中國戲,人們還不是一樣笑他。”老舍:《二馬》,《老舍全集》第1卷,第580頁。老舍指出這一偏見是“有曆史的”。
二、作為“他者”的中國形象及其曆史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