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傳媒出現之前,中國就已進入歐洲人的視野。歐洲人心目中的中國與中國人形象是變化的“變色龍”,“中國在不同的場合被認為是富庶與貧瘠、發達與落後、聰慧與愚笨、美麗與醜陋、強大與虛弱、誠實與欺詐——西方人賦予她的互相對立的特性不計其數”。[英]雷蒙·道森:《中國變色龍》,時事出版社,1999年,第5頁。僅以英國而論,對中國的書寫也由來已久且變化多端。早在14世紀,曼德維爾就在其作品《曼德維爾遊記》中描述了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烏托邦中國。17世紀,英國甚至興起過一股“中國風”,中國的瓷器、絲綢、茶葉、建築一度成為英國人追逐的時尚。那個時期,英國人筆下的中國形象是美好的。進入18世紀後,英國國力增強,優越感助長了霸氣,加之英國特使馬戛爾尼1793年出使中國失利,遂在英國泛起一股汙蔑中國之風。拜倫筆下的中國人是被嘲笑的對象,雪萊更是把中國人當作“未馴服”的“蠻族”;狄更斯對中國也抱有偏見,他通過筆下人物之口說出“中國怎樣可能有哲學呢?”在笛福的《魯賓遜漂流記續編》中,中國人更是貧困、奸詐、怯懦、愚昧的代名詞。進入19、20世紀,“人們已經從17—18世紀期間流行的富麗堂皇和理想化的中國形象,轉向了既過激又具有好鬥性的滑稽形象。”“人們會在‘中國人’一詞之後加上‘酷刑’、‘令人討厭的’和‘陰影’等附加詞。”[法]雅克·布羅斯:《發現中國》,山東畫報出版社,1999年,第131頁。中國慢慢成為一個僵化、落伍、殘暴的帝國,中國人傲慢無知、卑鄙無能、邪惡無恥而又野蠻好戰,令人瞬間想到鴉片煙鬼和東方黃禍。值得重視的是馬戛爾尼出使中國一百周年的1893年,英國的皮爾遜(Charles H.Pearson,1830—1894)發表《民族生活與民族性:一個預測》一書,大力鼓吹有色人種尤其是中國人的“可怕”,這直接導致了席卷西方的“黃禍論”出現。
生活在英國的老舍對英國“泛媒體”中的中國書寫非常關注。在小說《二馬》中提及的狄·昆西就是一個對中國抱有種族偏見的英國作家。溫都太太“把狄·昆西的《鴉片鬼自狀》找出來念;為的是中國客人到了的時候,好有話和他們說”。老舍:《二馬》,《老舍全集》第1卷,第411頁。可見19世紀以後,西方人已經把中國人和鴉片聯係起來。狄·昆西,現通譯德·昆西(1785—1859),是英國著名的散文家,其懺悔錄《一個英國鴉片吸食者的自白》,自述其鴉片吸食經曆,也在虛構他對中國的認識和想象。在他眼裏,中國人非常低能甚至就是原始的野蠻人。他聲稱自己寧願同瘋子或野獸生活在一起,也不願在中國生活。他關於中國的著述正是忠實地展現英帝國殖民心態的自白書。
以老舍在英國的時間推斷,有一個小說虛構人物,老舍不會不知,他就是“傅滿洲”。20世紀初英國作家薩克斯·羅默(Sax Rohmer,1883—1959)創作了13部傅滿洲係列小說。主人公傅滿洲集狡詐、凶殘、狠毒於一身,是恐怖和邪惡的化身,令西方人防不勝防。角色原型來自倫敦警方的一樁刑事案件,案件涉及當時華人聚居的“中國城”萊姆豪斯區,羅默所任職的雜誌社派他跟蹤報道該案件,使他得以近距離觀察當地華人生活的某些側麵。羅默接觸到一個綽號“金先生”的毒品販子,是非法地下活動的組織者。羅默第一部作品發表於1913年,題為《狡詐的傅滿洲博士》,在以後陸續發表了《傅滿洲歸來》、《傅滿洲麵具》、《傅滿洲新娘》等12部;另外還有中篇《傅滿洲的暴怒》,三個短篇故事:《傅滿洲的詞語》、《傅滿洲的頭腦》和《傅滿洲的眼睛》,使傅滿洲這個中國惡棍成為英倫三島家喻戶曉的形象。後來,隨著羅默定居美國,傅滿洲係列借助美國的大眾媒介——好萊塢電影,廣泛出現於美國的影視、廣播、電視及報刊上,為美國隨後的“排華”政策奠定了基礎。正是受到電影中中國人固定形象的影響,“外國人心中的中國人是:矮身量,帶辮子,扁臉,腫顴骨,沒鼻子,眼睛是一寸來長的兩道縫兒,撇著嘴,唇上掛著迎風而動的小胡子,兩條哈巴狗腿,一走一扭”。“中國人可有舍得錢買胰子洗臉的?”“中國人向來是哈著腰挨打的貨。”“至於中國人的陰險詭詐,袖子裏揣著毒蛇,耳朵眼裏放著砒霜,出氣是綠氣炮,一擠眼便叫人一命嗚呼,更是叫外國男女老少從心裏打哆嗦的。”老舍:《二馬》,《老舍全集》第1卷,第435—436頁。這似乎說的就是“傅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