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從未感受到過情欲,幾天前的夜晚、正是身旁的這個女子讓我一下獲得這種能力。難道要我坐在醫生麵前,這樣恬不知恥地說我的病症?說我並不因此而愛上她,我很清楚這點,我的心裏沒有更多的位置藏得下她,相反,我覺得是她給我帶來了厄運!然後坐在他麵前信假裝詛咒她?我跟我的妻子之間生活得無比幸福,告訴他那隻不過是魔法和宿命的延續和後繼,我有什麼好抱怨的呢?還是告訴他我忽然獲得神力學會喊著自己的名字跟自己幹並難以停止,然後他會追問我是不是個同性戀?是不是心理變態?精神問題?肢體有無殘損……我很清楚,我不需要那些冒傻氣的專家來折磨我。
“給溫良打個電話吧,他一定會欣喜若狂。”
她沒有打,也不容許我告訴他。她比我更不清楚自己的內心在想什麼,我們都難以做出一個明智的決定,坐在午後空寂的長廊裏聽上去難以對某件喜事慶幸又彼此關懷。陽光正在傾斜。姝縵去了幾次衛生間,坐下來時拿紙巾長時間地搓手,真受不了。她說。但我們坐在這裏等待。究竟在等什麼?忍受著厭惡心在等什麼?不久,對麵長椅上坐了一對男女,怕嗎?男的問。不怕。為了你,我什麼都敢做。他們麵對麵坐著,說一個字就相擁親吻。好象我和姝縵不存在,好像那種情感讓他們不由自主。女孩坐在男孩腿上轉過臉來,她還是個孩子。男孩喂她吃零食,小口小口極富耐心和憐愛。
“我不能跟他商量這件事。”姝縵說。“他定會讓我生下來,這對我自己不公平。考慮好了嗎,我給同學打電話,如果——你可以自己進去,我在這裏等著?”
“謝謝你的好心。我真沒病!”我聽出自己言語裏的冷淡和厭惡。“林肅,既然已經說開了,為什麼不對麵對呢!這很難麼?我看你至少得去看看心理醫生!不識好歹。”“……那我殺了她!”“為什麼不殺我?”
“因為我愛你啊。不過,我願意讓你幸福。看著你幸福,也許我也就幸福了。”
女孩衝我笑了一下又轉過臉去。懷孕的母狗會咬人,我不敢正視姝縵的臉。我不想激怒她,坐在太陽完全傾斜出去的長廊裏聽那兩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又落下。我跑下去買了幾瓶水。回來時姝縵和那女孩聊得火熱。
我們坐到下午兩點半。那男孩沒有回來。女孩和姝縵坐在原來的椅子上等待。我去她談好的男科診室找她的同學。
有一種赴死的意味。我回了三次頭。我下樓。走到中藥房門口。我停在那裏喘氣。我想上樓去喊上姝縵。不,我什麼也不能做。我在中藥房門口站了大約四十分鍾。我上樓。
女孩在哭泣。男孩不見了。他再也沒有出現。我跟姝縵坐在長椅上等裏麵的女孩出來。姝縵什麼都問。我想一直這樣坐下去,在清醒的有人的現實中不思也不想。我為什麼不告訴她一切,好讓她指給我一個萬能的主意而不僅僅是求助於她的同學?
四十四
深夜三點五十的站台上空蕩蕩的。夜風吹起一陣陣不知名的花香和凜冽的的氣息,那是機車在暗夜裏奔跑。
我不知梓蓮是為了在父親那裏遮掩還是真會在今夜回來,我沒有再打電話。我站在空無一人的站台上等待。
既沒有欣喜也沒有愧疚。我來回走著,我的腳步發出無意義的聲響。兩個小時前我就站在這裏了。從醫院回來我睡了一會兒。我的大腦像一個幻燈機,一些畫麵自由來閃回,我無法忍受這種折磨。我走了出來。我沒發現夜已深了。逝去的時間裏我什麼都沒做,連疾病也不來困擾我。有時候我以為自己已死了,有時候還活著。我既不慶幸也不難過。虛無感像廣袤無度的夜空,我既不像逃脫,也不像完全深陷其中。我來回走著。我感覺自己像一個過於瘦小的螞蟻,風笛不時的咆哮也不能打擾我爬行的腳步。
那列我不懷有任何感情和希望的列車終於從東邊兒駛過來了。為了避免聽它正在靠近和停止的聲響我轉身進了候車室。在裏麵的窗玻璃上我看到幾個旅客從車廂裏走出來。我奔出去,離那些旅客遠遠地站著。我感覺到劇烈的心跳。梓蓮。我心裏喚著這個讓我悲傷的名字撲過去,我的臉頰被淚水打濕了,我的視力模糊不清。我感覺到她投入我的懷抱,她悄無聲息地停留在我懷裏。她的手緊緊抓住我邋遢的衣服領子,似乎我是個影子她一鬆手就消失無蹤了,她緊緊抓著我沒說一個字。我們站在廣袤的夜空下。我的大腦延續上下午的時間,晚夏清新的空氣中混雜著花香。不思也不想。梓蓮梳洗完站在屋子中央。她懷裏抱著一個被單進了另一間幽暗的臥室,門很堅定地關上了。視力被折斷。我始終是疲憊不堪,我重複著梓蓮不在這幾天裏的同一些動作。我發覺自己渾身冰涼。同一種錯誤。最可怕的事發生了。人都得無止境地麵對自己。而我正在最自在地經曆絕望。我真正失去了希望。像過於疲倦的旅人之間沒有一個字的對白就關上各自的門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