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
鍾吉爾在候車亭等了兩分鍾,李米勒出現在他身邊。李米勒原來叫李清照,知曉諾貝爾文學獎得獎者中有個叫繆勒的人後她就改名叫李繆勒了,她爸爸說米勒比繆勒叫著親切她就又叫米勒了。米勒和鍾吉爾當年出生在同一個產房裏,據說鍾錦言當年給鍾吉爾起名時對一個故去詩人的執著追隨深深感染了米勒的爸爸——他也曾喜歡寫詩,隻是,那種經過詩的藝術語言讓他得到的深刻的情感體驗被更實際更美好的一些東西替代了。清照迷戀上寫作後他試圖阻止,然而,他很快就明白現在的孩子你根本無法左右他們。清照似乎有些才華,她的網絡小說讓他驚訝不已。他看到的全是成人的欲望:物質的,感情的,他搞不清一個孩子所受的誘導或誤導到底從何而來?
米勒的媽媽才不管這些,米勒可讓她揚眉吐氣了,她走哪都打那個電話:“是啊,又更新了,快去點擊閱讀啊!一定記得給米勒投一票!”
坐上一輛出租車,米勒問去哪,吉爾說去鄉下。米勒說你沒病吧,快九點了。那就聽你的,吉爾轉頭對司機說,你想開哪就哪。
“你爸不在啊?”
……“你媽呢,也沒回來?他們可真忙。”“假模假式。”米勒不知他在說誰。
“師傅你是海城人嗎?”米勒轉頭望著前方。吉爾身上響起一陣勁爆的搖滾樂,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立刻喊道:
“停!”米勒看到憤怒就像疲倦猝然襲擊了吉爾她便明白這個電話是吉爾他媽打來的。司機還在分辨方向,好像是個荒野,他正要轉頭,他們看去還是孩子,他可不想承擔點什麼。
“叫你停,聽見沒!怕老子不給錢啊!”
司機停了車,盯著那張孩子氣的臉咬咬牙,本來想給他們幾句忠告——鬼才有此興致,丟下他們像丟掉兩個累贅後一溜煙開遠了。
吉爾蒙頭向左邊一條石子路走了幾步,米勒緊跟著他。
“別過去了,有狗。”
一排低低的燈火中隱隱望得見一溜兒齊整的院落,鐵門裏傳出狂吠聲,鎖鏈撞擊在鐵門上發出索裏索當聲。吉爾掉頭往右行,米勒仍緊跟著他。沉默地走了一陣,漸漸又彌漫出燈火,原來他們沒走遠,一直在濱河路的兩邊打轉,再往前上了那個斜坡便是去火車站的路。
“你願意跟我去鄉下麼?”“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你希望我出什麼事呢?”“去鄉下幹什麼?”“——住在鄉下。”
“喂,你沒事吧?住在鄉下作什麼?養病啊還是養老!”“你不覺得城裏人很煩嗎?”“我沒有覺得,我喜歡城市。喜歡膨脹了欲望的都市。”
米勒轉頭看遠處閃爍的霓虹燈,車流湧動仿佛焰火在水麵遊走,誰能拒絕這燈火的熱鬧呢?吉爾轉頭看著她,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我還要上網續寫小說呢。”“你回吧,反正沒人管我,我要走到天亮。”“我真走不動了。要不,我們在這坐會?”倆人在路邊草坪旁尋了個台階坐下來,吉爾手裏抓著一棵草穗兒有節奏地撕扯著。
米勒哼著吉爾喜歡的《稻香》,後來倆人索性放聲唱起來,吉爾站起來手舞足蹈,隨著節奏一扭一曲像一截舞動的電線。
“嗨,你說你從來不看書為什麼老剽竊人家文學家的名字?”吉爾舒口氣,重新坐在米勒身旁。
“我寫小說哪有時間讀書啊,不過將來我會成為他們那樣的人。嗯——”米勒舒展胳膊,“怎麼樣,心情好了就回家吧。”米勒低下頭又說了句什麼吉爾沒聽太清,因為這時一輛轟炸機一樣響亮的摩托車從他們眼前駛過,咆哮了一氣飛馳而過,車上人的對話還留在風裏:
“你來幫忙不?啥?”
吉爾叫了聲操,趕上飛機了,他指那響聲,散失在風裏的前半句話這時又回到他耳朵裏:“明兒得將麥子運到場上去了。”
他們跟著這輛嘹亮得過了頭了的摩托往回走,米勒說上學真沒勁,要是天天隻用來唱歌上網就好了。吉爾說那你跟我去鄉下,米勒說到鄉下我就寫不出小說了,你今兒怎麼了,怪怪的。“看樣子我媽不會給我那筆錢的。”
“除非你媽腦子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