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又恢複了平靜。我想換換思路,便拿起一本書,這是一本本省的統計手冊,上麵還附了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一篇文章,是關於普拉德地區德落伊教的曆史建築的。我看到第三頁時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睡得不實,多次醒來。雞叫的時候,我至少已經醒了二十多分鍾,約摸是清晨五點鍾吧,天就快亮了。這時,我又清楚地聽見睡覺前的那種沉重腳步,以及樓板吱咯吱咯的響聲,似乎感到事情有點蹊蹺。我一邊打嗬欠,一邊猜想阿爾封斯先生為何起得這麼早,但是想像不出有何種必要性。我正要再閉眼眯一會兒,忽又聽見一陣怪異的聲響,引起了我的注意:除了急促的腳步聲,又響起叮鈴鈴叫人的鈴聲和咣當當開門的聲響;繼而,我又聽見混亂的喊叫。
“準是那醉鬼惹了大禍!”這個念頭一閃,我便跳下了床。
我匆忙穿上衣服,來到樓道。另一頭傳來呼叫和哀號,最突出的是一個撕肝裂膽的聲音:“我的兒呀!我的兒呀!”顯然阿爾封斯先生出大事了。我急忙跑到新房,隻見屋裏早已經擠滿了人。闖入我視線的第一個景象,便是年輕的新郎,他半裸著身子橫躺在壓塌的木床上,麵無血色,一動也不動。他母親坐在旁邊號啕呼叫。德·佩爾奧拉德先生正在忙得不亦樂乎,又是往兒子太陽穴上擦香水,又是往兒子鼻子下放嗅鹽。唉!他兒子已死去多時了。他做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新娘則在房間另一端,在長沙發上失聲地叫嚷,身子劇烈地顫抖,兩個健婦用盡全力才勉強把她按住。“上帝啊!”我喊道,“出了什麼事啦?”我走到床前,扶起這個不幸的年輕人:他身子已經僵硬而冰冷了,牙關緊閉,臉色發黑,顯出暴死時驚恐與惶怖的表情,但是衣服上卻未見一點兒血跡。我解開他的襯衣,發現他胸前有一道紫青印痕,一直延伸到兩肋和後背,就好像他是被鐵箍勒死的。我的腳在地毯上踩著一件硬東西,俯身一看,正是那隻見鬼的鑽石戒指!我把德·佩爾奧拉德夫婦拉到他們的房間,再叫人把新娘抬進來。“你們還有一個女兒呢,”我對他們說道,“應當好好照看她。”說罷,我便丟下他們三人。依我看,阿爾封斯先生肯定是被人謀殺的,凶手趁黑夜潛入新房。可是,胸脯上的傷痕,圍身子繞了一圈兒,卻讓我迷惑不解,這種創傷不可能是用木棒或鐵棍之類的凶器致成的。我忽然想起聽人說過,在瓦朗斯一帶,隻要有人付錢,一些亡命之徒就用灌滿細沙的長條皮口袋致人死命。我隨即聯想到發出威脅的那個阿拉貢騾夫,然而我很難想像,他會因為一個小小的玩笑,竟然如此殘忍地報複。這在情理上說不通。
我在樓裏到處尋找,絲毫不見有人闖入的痕跡;接著又到花園察看,揣測凶手會不會從那裏潛入,也沒有發現明顯的跡象。而且夜晚下過雨,不可能留下清晰的足跡。不過,我還是注意到地上有兩行深深的腳印,方向相反,但在同一條線上,從緊鄰網球場的籬笆角落直到樓房的門口,有可能是阿爾封斯先生去雕像手指上取戒指留下的。此外,這裏的綠籬較別處稀疏,凶手大概是從此處進來的。我踱來踱去,又停下片刻端詳雕像。老實說,我這次注視她那透著陰毒的嘲弄的神態,真有點兒不寒而栗;我滿腦子還裝著剛見到的可怕的場麵,再來看雕像的這種神態,簡直就覺得是一個地獄閻君在幸災樂禍,歡呼這家人遭此劫難。
我回到房間,一直呆到中午。然後,我又出來詢問這家人的情況。他們稍微平靜了一點兒。德·普伊加裏小姐,應當說阿爾封斯的遺孀才是,她此時已恢複了知覺,甚至還同佩皮尼昂的檢察官談過話;那位司法官員剛巧到伊勒視察,便聽取了她的證詞,也聽取了我的證詞。我將知道的情況全講了,連我對那個阿拉貢騾夫的懷疑,也向他和盤端出。他立刻下令拘捕那名騾夫。
我在證詞記錄上簽完字之後,便問檢察官:“您從阿爾封斯夫人的口中,了解出什麼情況來了嗎?”
“這個不幸的少婦已經瘋了,”他苦笑著對我說,“瘋啦!完全瘋了。”她講述了這樣的情況:“她說她上了床,放下幔帳,躺了幾分鍾之後,忽聽房門打開,走進個人來。當時,阿爾封斯太太躺在床裏側,臉朝牆壁,她一動也沒動,確信是丈夫進屋了。過了片刻,床鋪咯咯響,仿佛壓上來很重的東西。她害怕極了,但是越害怕就越不敢回頭。又過了五分鍾,抑或是十分鍾……究竟有多長時間,她也說不清了。然後,她不由自主地動了動,或者床上的那個人活動了一下,使她感覺接觸到了冰冷的東西,這是她的說法。她渾身發抖,蜷縮在床裏側。不大工夫,房門又打開了,進來了一個人,還說了聲:‘晚安,我的小娘子。’過了片刻,有人拉開幔帳。幾乎就在同時,她聽見一聲被扼住的叫喊。躺在她身邊的那人坐了起來,似乎伸出手臂。於是她回過頭來……而且看見了,據她說,她看見丈夫跪在床邊,頭與枕頭一樣高,被一個深綠色的巨人用力摟著。可憐的女人,她說,而且重複了二十次,說她認出來了……您猜得到嗎?是維納斯銅像,德·佩爾奧拉德先生的那尊雕像……自從雕像在這地方出土,人人都夢見過。不過,還是回到可憐的瘋女人的敘述吧。她看到這一場麵,便嚇昏過去,也許她喪失神智已有一陣工夫了。她根本無法確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過來,又看見了那個幽靈,或者像她一口所咬定的,又看見那尊雕像始終一動不動,腿和下半身在床下,上身前傾,雙臂摟住她丈夫,而她丈夫也一動不動。隨後隻聽一聲雞鳴,雕像下了床,丟下屍體,走出房間。阿爾封斯夫人這才拚命拉鈴,後來的情況您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