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都是你,都是你吃嗎啡賭銅鈿養野雞把阿爸的家底給潦蕩光的!你給我住手!家裏就剩這隻梳妝台了你也不放過呀你!你懂個屁!老古話,沒柴哪怕金漆柱,無米豈惜珍珠米。你我都讓餓死了還要這梳妝台梳啥梳?阿翠!還不來幫我把這東西撬下來!你這潦蕩痞!你這掃帚星!你——好好好,妹子罵兄長,三從四德呀!可我要告訴你,這家誰的?我的!嚴家駒的!你遲早是要滾出這個家的!我滾我滾,我馬上滾。不過我可有話在前,你得把阿爸給我置的嫁妝還給我!還有,還有阿爸留給我的花粉田!你想得好!明白告訴你吧——林家早把你的八字退回來了!你——!嚴杏書一聽得自己的婚姻大事也讓她阿哥折騰掉了,一氣一急,一下子就暈倒在地。

與阿翠兩個救過嚴杏書,嚴家駒回到自己房間,麵對空空蕩蕩、破破爛爛的四垛牆壁,再細想想昔日的威風今天的窘境,便生了一念之差。於是,就從腰裏抽出褲腰帶,爬上竹榻繞梁打個結,脖子往活扣裏一伸,兩腳一蹬……好就好在這竹榻是用舊磚墊的,本來就活裏活絡不大牢靠,一蹬腳,咯吱吱嘩啦啦,竹榻倒磚頭落,就把阿翠驚動了。阿翠進屋一看,先是發呆,接著驚叫,隨後抱住懸在半空中的嚴家駒……

老人沉思。這該也是命中注定的麼?

嚴家駒一覺醒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多險啊!正好阿翠端了碗菜粥進來攙他坐起呷粥。女性柔軟的臂膊強烈地刺激了他。他又從她衣領裏窺見那一對肉鼓鼓白嫩嫩的奶子。他渾身觸電一般打了個顫。

阿翠,你……真好。少爺,你呷粥。阿翠,今天我總算明白過來了。明白過來就好,賭銅鈿吃嗎啡都不是好事體。我是說我過去太荒唐。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阿翠你相信我能改邪歸正麼?嗯,少爺你吃點粥。阿翠,今天我才看清楚了,你心好,人……也長得比那些臭女人好。她們,都是靠雪花膏胭脂塗出來的,其實——呸!少爺你別——!別喊別喊,阿翠,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少爺你放手!我曉得你不喜歡我。過去我欺侮你,看不起你,是吧阿翠?你,跟小三子相好,我曉得的。可我從今往後一定學好的,求求你阿翠。你……你不能……!你別強,我不是吹,要是過去,我嚴少爺想抱你睡覺,你巴都巴不上——啪!阿翠再也無法忍受了。

祥發看見,一束雲霞從嚴家那搖搖欲墜的小屋裏飄出。他浪跡天涯回到嚴家埭後,一直細心照看著這束從白果樹下飄來的雲霞。

祥發的目光一直追隨那束雲霞飄進了嚴家祠堂旁邊那兩間可憐巴巴的小屋。他這才放下了心。

可是,一會兒,他就聽得腳步聲響。是從葛大家過來的。兩個人。他斷定,一個是阿翠,一個是恒扣。

你們倆這是……?小三子,你還把阿翠送回嚴家去呀?你你你,你這不是還把她往火坑裏送嗎!……你這小腳魚!阿翠哪一點比不上你呀!不是我……是我阿爸……葛大這隻老腳魚!嫌阿翠已經有婆家是不?嗯。怕你們倆成了家分他的地?可能有這想法。我阿爸還說沒拆過八字,阿翠又比我大三歲……呸!嚴家那個小雜種聽說生下來他老子就給他算過命,文曲星下凡。大富大貴。現在還文曲星?比叫花子還叫花子!女大三,抱金磚,老古人說的,我看葛大這隻老腳魚老烏龜是發財發黑心了!還有你——小王八蛋!你幾歲的人了?是泥捏的還是木頭刻的?你就一點都沒有自己的主意?祥發叔,不怪小三子,怪我……命……苦。嗯,是命苦。可是……不行,走,一起跟我找葛大這隻老烏龜去,他得給我說出個一二三四來!不了,祥發叔。阿翠?我想過了,我還是回浙江家裏去。可萬一你婆家找上門去呢?多少年了,我想不會了,就是真的找上來了,那就認……認命……阿翠!

一葉小舟載著一束雲霞離開了嚴家埭。船至港口,恒扣正在黑暗中等待。他拋給阿翠一個小包。黑暗裏,祥發發現那鬆散了的小包裏,有一件閃閃發光的東西。他想起了那個赤裸裸一絲不掛的留著小辮子戴著銅項圈的小江北人。小船駛出港口,進入黃浦江。身後,船櫓犁出一道黑黝黝的浪溝;一彎蒼白無力的月牙兒將江麵照得迷離恍惚,搖曳不定。

噗!老人定睛一看,是阿花從岸上跳到了船上。小船急劇地左右晃動著。阿花嘴裏銜著一團衣裳,正用征詢的眼光看著老人。他明白了。阿花,你真通人性。你是見你主人身上濕漉漉的,想給他換身幹淨衣裳?換,我給他換,等一歇船扯上篷,我就騰出手來給恒扣換。真的。我是老了,糊塗了。人死了,總不能教他邋裏邋遢進陰間嘛。哦,你是啥辰光上岸去的?我怎麼一點也不曉得?門關好了吧?哦,阿翠在做啥?她回家去了?她也沒進恒扣屋裏去看看?唉,阿翠呀阿翠,人心都是肉長的,人死了,情總還在嘛。再說,要不是你,他能跳河自殺?

是的,要不是阿翠,恒扣能跳河?不會。

不過,平心而論,這兩個人真還是天生的一對。可是……讓生生地拆開了。這也是命裏注定的吧?老人問自己。拆開了還不算數,又讓他倆離得近近的,住一條埭,吃一條河裏的水。還不算,偏偏又讓嚴家駒侵犯軍婚,去坐牢,被撤掉職務。偏偏又搞啥開放搞活。偏偏又讓鄉長做他女婿。偏偏又讓他開啥編織廠……這一連串的“偏偏”,就像設計好的圈套,把這兩個人給作踐了。唉,老天爺喲,你咋就愛作弄個好人麼!難道你也嫌貧愛富?

他們倆單獨相晤了。在棉織廠附近,離他可憐巴巴的小屋不遠。先是止了步。都把眉眼壓得低低地。隻有阿花仰著腦袋,好奇地看著他和她。

……你咋還不睡?你也一樣。我來看看廠。我不就是你們廠的看家狗?你又……我曉得你住得近,不會有啥事的。可我看見你還夜夜來查一遍,怕我偷你們廠的東西。你怎麼這樣說話!那你為啥還不放心?我……我習慣了。啵!是階級鬥爭覺悟高,怕我這個富農分子搞破壞。你……!現在都摘帽了,都一樣。不一樣。你是廠長太太,鄉長的丈母娘。我算啥?恒扣!我曉得你恨我。我不恨你。你恨。我怎麼敢恨共產黨幹部?啵啵。你——你現在總愛挖苦人,這我理解。你這一生太苦了,有怨氣。不不,我蠻好,一個人自由自在。你聽我把話講完嘛好不好!說真的,我同情你,而且一直在心裏想、想著你,可你知道,做人……難啊!隻是,看在小囝的麵上……我怎麼看你一直活得蠻愜意的?恒扣!我心裏明明白白,你心裏一直裝著我,可表麵上裝正經,幾十年照麵不說一句話,像陌路人,其實——你瞎說,你瞎說,我……我可從來沒那個……你想的。我不想。真不想?那你見了我為啥躲躲閃閃的?你也一樣。是的,我也一樣。我在暗地裏一直想著你,跟你相好。難道你不是?那天你在棉田裏親自跟我說過的。恒扣,我們都五十多了,大半輩子路走過去了,再不要那樣了。我知道,你一直悄悄地在給我們看廠子,從這個月起我要給你發工資。我沒有,我不要。你應該拿的。我不要。你就一畝半地,再沒收入了,我非給你不可。我回去就跟那死鬼敲明了。我現在啥都不怕了,我都是當奶奶的人了,我怕啥?別!我不要姓嚴的錢,不幹淨,餓死都不!這個廠有我一半呢,我有權做一半的主,我的錢也不幹淨?……我沒說,可是……不,你不要管,我老了,我什麼都無所謂了。你沒有老,你還是過去的那個……阿翠。你……?阿翠,我要的難道是你的錢你的同情嗎?不不恒扣,過去,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幹過這種事,現在半個身體都埋進土裏了,你你你……

然而他不聽她的話,突然把她一把抱住,先是猶猶豫豫的,接著便肆無忌憚地將手伸進她的衣裳,往上,再往上。她一陣哆嗦,狠命拽出他的手,跑了。

他幾天幾夜沒合眼。睡不著就起床。蹲在門口。看星星看月亮。看不出名堂來,就再進屋去睡。還是睡不著,再蹲到門口去。看大路,看行人中有沒有他渴望見到的那個人。偶爾也迷糊一陣,便覺著自己摟著她,胸脯正頂著她那兩峰軟綿綿肉嘟嘟的乳房,下麵的那件東西正往一個諱莫如深的地方探去……他渾身一陣痙攣……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失魂落魄似的。祥發老人記得,一連幾個早晨,他去叫恒扣上鎮吃茶,他都沒去。當時老人就覺得反常,甚至浮想聯翩。

他徹底換了個人似的。他像著了魔,被一種奇異的力量推動著。他藏在了她家對麵的竹園磯裏,苦苦等待。蚊子太多了,隔著衣服叮,他一動不動。臉也叮腫了,他不打一下。他後來就繞著她家的房子轉。一樓漆黑一團。二樓鴉雀無聲。他踮起腳跟來到東房窗下。他斷定,她就睡在那一間。踮起腳朝屋裏張望,屋裏也是一團墨黑。可有鼾聲。輕輕地,很細。是女人的。而且就一個人。他終於鼓足勇氣,用指關節輕輕敲那窗欞。阿翠——!阿翠——!他輕聲呼喚。

她一驚,屏住了呼吸。接著翻身下床,輕輕地。隨後踮起腳跟走到窗前。還是屏住呼吸,任憑他呼喚。可他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響亮了。她按住怦怦直跳的心,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他在黑暗中又看見了她那對乳房,雖然隔著一層汗衫,光線很暗,可肉感更強。他感到一陣震撼。

阿翠!恒扣你這是來做啥?我、我……你就不怕人家曉得!你那個死男人去縣裏開會了,我知道。小娟睡在東房,她聽不見的。你……快回去,快!我……有事找你。有啥事體不會天亮了再講麼?可我……那你就講吧,啥事體?我……有啥話就說嘛。阿翠!恒扣,你快放手,看你把我胳膊弄的!我求求你阿翠,給我把門打開。恒扣!我們都是快進棺材的人了,我說過,我們不能幹這種事。可是過去……是啊,過去年輕時候我們都不幹,從不沒有幹……那是我怕,頭上戴的帽子。我現在後悔死了,後悔死了!恒扣,我求求你快放手,我這手……不,隻要你答應開門,我就放開你的手。你瘋啦!我沒瘋。過去我有點瘋,還傻,阿木林一個!現在我終於全懂了,明白得很!你一直在裝,裝得很像,其實你心裏頭……我沒有,我要喊啦恒扣!你喊吧,我不怕。你喊呀!你不是也說了,你現在啥都不怕了。恒扣!過去你可是從來不是這樣的,尤其對我。是的,我過去是阿木林嘛,可從今以後我再也不做阿木林了,我要把我失去的統統要回來!恒扣!阿翠!我求求你了!我也求求你了!你快放手!隻要你答應開門,而且我保證,我就這一次,就一次。以後我就再也不會來找你的,要不我就離開嚴家埭總可以了吧?我開,你放手,我給你開門去嘛。

他放開了她的手。然後,他踮起腳跟踅至門口。他將耳朵貼到門縫上。可他聽見的隻有她的啜泣聲。

於是,他又折回窗下。他真的瘋了。阿翠——!他大聲呼叫。嘭,嘭,嘭!他用力敲窗。他還像一隻癲狗一樣拚命吼叫:阿翠!你開門……

第二天天亮,他就失蹤了。但沒人介意。隻有祥發老人心裏發毛。

夜裏,老人見他屋裏沒一絲亮光,急了,便敲響了他家的門。其實門就沒上鎖,也沒上閂。屋裏連個鬼影都不見。老人這才找來埭上的人,分成幾路去尋找。卻蹤跡全無。今天一早,一隻捉魚的網船搖進浜兜裏,一網撒下去,挺沉,高興得撒網的眉開眼笑。可拉不動了,像掛在樁頭上似的。祥發心裏就懷疑,說你等等,就撐了隻罱泥船幫忙。等拉出水麵一看,就是他!

他死得很從容。怕自己水性好,臨死前把自己綁在一截爛水泥筒上,一起滾下水去的,一點不含糊。

老人看了船裏的那具屍體一眼,說,小三子啊,你要是早就有這種勇氣,也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地步了。

自古以來有文化的人總吃得開。老人默想。嚴家駒要沒那幾滴墨水,能當上幹部?還有他那個倒插門的女婿。不過說起來還是嚴家駒這小子有眼力,不服不行。當大隊書記,硬是把那小子保送上什麼工農兵大學,這不,回來沒幾年就當上鄉長了。前十年就不行,瞎胡鬧。學校不上課。這不,現在急了,說青黃不接啦,弄得四五十歲的人都啃書本。哎,村長這家夥幾歲啦?哦,少說也三十七八了,他阿爸阿進泉好像比我小三歲,還上什麼縣黨校,啵,七十歲學吹打,我看也是白費蠟!今天搞分地,明天鬧大集體,後天再分開,鬧到最後原地踏步,一、二、一,一、二、一!哎——不管這些不管這些,我又不是當官的,閑吃蘿卜淡操心!不過說真的,有文化就是不吃虧。我吃虧就吃在沒文化,“不”字還當三腳架。要不然,哼,三代長工,當初給個貧協總沒問題吧。還有葛大。他當初要是吃光花光,比我還革命。這老赤棺材不是他死了我還罵他,全屬自作自受,自食其果!土改嘛,你也不動動腦子,還問我富農成分高還是中農成分高。這還用問麼?好,他就選中要當富農。我還勸過他呢,讓他趕緊給兒子成親,不管女方窮呀富的還是好的差的,一成家就把家一分,最多評兩個上中農,咳,他就強,還說我奮鬥了一輩子不就要個名分嘛,還說我就要讓人家看看瓦片也有翻身日嘛!啵,這人哪,怎麼說呢?

還有你——小三子,葛恒扣!當初我拉了阿翠來找你的,你倒跑了。一跑幾個月不回家。那個時候你跟阿翠一結婚,不都好了?你就鑽牛角尖!人家阿翠願意你怕啥?害得阿翠哭了幾天幾夜。後來讓嚴家駒倒揀了個便宜。那時候他就當了個文書,都三十歲的人了,啥人肯嫁他?又是出名的嗎啡鬼,賭棍。結果,洋盤大福氣。不過,真要怪還得怪那個山東胡子!共產黨不是說要婚姻自由麼,你倒以勢壓人,包辦代替!造孽,把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老人忽而又想起了那個春寒料峭的夜晚。

一朵小白花閃耀著刺眼的寒光,跳躍著沿著高低不平的、剛露出一點草芽的嫩黃的河岸接近嚴家祠堂。最後,在離葛大父子住的那兩間小屋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祥發的目光也凝聚在那裏。他覺得蹊蹺。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小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兩個人影閃出門檻,麵向牆壁。屋內瀉出的燈光照見了那朵小白花——是阿翠!還有一個是恒扣。

兩個人像兩截木樁釘在那裏。良久,他轉身進屋,隻留下那朵小白花在夜色中瑟瑟發抖。

她終於邁開了沉重的腳步。馬上覺得背後有一道亮光追隨著她。一回頭——門開著條小縫。

她若有所悟。她伸手摘下了頭上那朵小白花,扔了。

阿翠!祥發叔!別哭阿翠,阿叔知道你心裏的苦楚,怎麼又回來了?阿爸也死了,嫂嫂容不下我,那邊婆家不知怎麼得知我回家了,來要人……才去了兩年,那個癆病鬼兩腳一挺走了,公公婆婆硬說是我克死了他兒子,說要把我賣……阿翠,回來也好,也好。解放了,自由啦。你剛才去恒扣家了?怎麼樣?唉,當初早聽我,把你娶過去,小囝都有了。前幾天我到那裏去閑坐,葛大還後悔得不行呢。我說你個老王八蛋,老腳魚,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祥發叔!阿翠,你……這就怪了,他們還不接納?說我剛死了男人,其實就裝裝樣子拜了個堂,說要給他衝喜,可他連床都起不來……

祥發愕然。

後來,阿翠還是讓嚴家駒弄到手了。

老人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幾匹馬馱著幾個穿軍裝的人來到了嚴家埭。為首的是個大胡子。山東人。後來大家就叫他山東胡子。祥發看見他們在村口下了馬,牽著,從村東向村西緩緩走去。突然,他們就在兩間草屋前停下了。

那草屋頂上的稻草已多年沒添沒換了,柴火結成塊,到處是窟窿,真是晴天一百個日頭,落雨一百隻缽頭。牆壁倒是磚砌的,卻已剝落得不成樣子,上麵附著一層厚厚的狗屎硝。這是嚴家駒兄妹如今的寓所。窮得走投無路了,把僅有的兩間小屋也變賣了。嚴姓本家有位叔公見不得兄妹倆風餐露宿,便將這豬棚屋騰出來供他倆棲身。可是,誰又能料到,正是這間草屋,卻給這對難兄難妹演繹了一出“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人生大喜劇。

山東胡子率先走進了這草屋。草棚裏卻飛出了隻金鳳凰。乍一見嚴杏書,山東胡子的階級警惕立即提了起來,右手下意識地攥住了手槍把。嚴杏書漂亮,細皮嫩肉,身材苗條。嚴杏書更乖巧,一見來了個背匣子炮操客埠口音的,一猜就是個解放軍軍官,便忙堆起笑容:首長請進!首長別嫌我們窮人家房子小屋裏齷齪。山東胡子還不放心:你家果真是窮人?窮不窮你首長一看這爛草棚就知道了嘛。我們是全村數一數二的窮人家,田無四隻角,屋無一片瓦……你家裏幾口人?就我還有個阿哥。父母雙亡,留下我兄妹倆……嗚嗚……媽的!舊社會真他媽天下烏鴉一般黑!所以我們窮人就日盼夜盼,就盼著共產黨解放軍幫助我們鬧翻身啊!山東胡子握槍的手鬆開了。他吩咐部下將行李鋪蓋搬進來。嚴杏書說,首長你哪能住這破草棚麼。這一說更讓山東胡子來氣了。他媽的,俺小時候住的麼房子?牛圈裏過了七八年。俺們紮根串聯鬧土改,就要與窮人滾打在一塊兒。